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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年华谁与记

韩庭幕当天下午也没心思做生意了,夫妻两一路上就重复几句话:“你说到底是不是啊?”“实在是象,可是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免费看书搜索: 我的书城网 xwdsc.com你看呢,你觉得是不是?”来回说了几遍,庭幕皱眉道:“清丽是你的陪嫁丫头,你都看不明白,我知道什么?”紫媛一挑眉:“她是我带进门的,可是我路上捡回来的,又不是我家养大的。再说了,进门没几天就被大伯要走,此后我见她的次数也不比你多多少。”两人就这么说了一路,直到进了巷子,庭幕道:“回家后别再提了,世上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再说了,清丽那丫头虽然伶俐,可是……扶风大都督……啧啧。”紫媛点点头,刚到门口韩梅迎上来,高兴道:“阿爹醒了。”

韩庭秋在午后清醒过来,几个孩子和在家的女眷听到消息都围拢过来,他目光转了一圈问道:“挽春呢?”几人相互看看,最后还是大小姐回答:“好像早上阿嫂差她出去买东西了。”庭秋也没再问,等庭幕夫妇回来,大小姐将事情一说,紫媛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紫媛带出来的下人里最亲近的是她的陪嫁丫头春柳,两人一起长大,无话不说,嫁到韩家后,紫媛原本想把这丫头给庭幕做妾。但是也不知怎的,庭幕对春柳毫无兴趣,两年后,将她配了自己的一个亲随。夫妻两成婚后十分恩爱,对主家感恩戴德,这次逃难也义无反顾跟了来。春柳寻了个机会对紫媛道:“姑娘要看着点,挽春那丫头的情形不对啊。”

“嗯?”

“她这些日子回来的少,一回来也总是和我们说此间女人家何等何等威风,当家作主,做官为将什么的。又说她当下的东家十分倚重她,言听计从。我看她是要留不住的样子。”

紫媛冷笑道:“她说的也没错。”

“可是——”

“随她吧,当下这情景自己还顾不过来,我哪有心情给大伯看着他房中人。留得住,留不住都是命。”

就像紫媛说的,这会儿她是没闲心去操心大房小妾的去留,韩庭秋刚刚好了些,家里又出事了。这一年过了春分雨水就特别多,房子各处都有漏水,男人们选了难得的一个晴天上房修屋顶,年纪大的几个孩子也要帮忙,结果韩芝不小心摔下来断了一条腿。这一下,紫媛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庭幕夫妇一共生了二子一女,可活下来的只有长子韩芝。紫媛把他当性命一般的保护着,在家里一向是但凡有一点点危险的事情都不让做。这一出事,紫媛心乱如麻,只想着要让韩芝好端端的,银钱什么的顾虑都抛到九霄云外。其实韩家这次逃难,跟着的虽有不少家仆女佣,可各个都是侍奉多年的头面仆佣,过得日子比寻常中等百姓人家还好。能小心谨慎支撑到现在,除了韩庭秋的冷静,就靠紫媛多年管家练出来的韧性。如今当家娘子一乱,顿时就跟着乱成一团。两个小姐也觉得情形不太对,却也没有应对的法子。

跟出来的这两个小姐,一个十五,一个十三,都是庭秋叔叔的孩子。韩庭秋的小叔叔去世的早,没两年小婶子也因愁思过度病逝,丢下两个幼女,韩庭秋做主收养了。紫媛也将他们当作嫡亲的小姑看待。大小姐在故乡本来定了亲,出发前紫媛提过是不是让她立刻出嫁,庭秋毫无回旋的拒绝了,一意带着两个堂妹远奔异国。

等到韩芝的情况稳定下来,大夫诅咒发誓将来绝对不会有后遗症,紫媛清醒过来,一算账眼前就是一片星光闪闪——这也入不敷出的太夸张了。她打从逃难后就一直在琢磨,平民人家都怎么活过来的,据说那些中等人家能活一年的银钱怎么到了她手里怎么节省都支撑不了两个月。韩庭慕安慰他:“阿兄的身体好起来了,芝儿也很快能康复,将来不会有那么大支出。”紫媛白了他一眼:“少自欺欺人了,来看看,之前一家子拼死拼活进了多少钱,够用么?”平民人家是没有吃闲饭的,小孩子到了七八岁懂事了就要帮忙家务;长辈但凡还能走的动都不会停下活计。而他们这一家子,只靠着几个壮年男子养活,能够收支平衡才真的是怪事。紫媛正愁着,这天傍晚,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人影的挽春回来了。紫媛听着信出来一看,就暗道:“不好!”她的小姑也拉着她袖子低声道:“嫂子,挽春今儿看起来好气派。”紫媛心想:“气派这两个字用得精妙。”

挽春这天穿着一身素色布衣,其实和她当年绫罗绸缎的样子比起来简单素雅,本来和气派两个字挂不上勾,但是那走路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都透着从未有过的从容自信。她和紫媛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到正房。韩庭秋和庭幕正在说话,见她径直进来有些意外。挽春在房里跪下,朝着庭秋叩了个头,旋即将手上提着的小包裹放在案上打开,明晃晃两个元宝。

挽春抬起头,缓缓道:“当年我爹收了十两银子将我卖给了爷,这里也是十两银子,求爷还了奴卖身契。”

庭秋明显是愣住了,过了许久才道:“你们跟着我出来的,从逃亡那一刻起,我也没把你们再当奴婢。你的卖身契留在老家了,不过我可以另外写一个凭证给你。但是你现下求去是为了什么?”

挽春微微抿了抿唇,瞟了庭幕一眼,还是下定决心道:“我先下

做事的那个东家,要招我入门。”

庭秋完全没听懂。

挽春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原来她在布行当了账房做了这一阵子,东家对她十分满意。东家有个儿子,刚刚服礼,对这个秀美能干的账房动了心。东家就来问她意思,挽春一开始自然是惊诧至极,连声拒绝,说自己已有夫家。她这个东家是商户人家,之前的当家娘子也曾行走四方,也知道陈泗的风俗,便对她说你那个“夫家”也谈不上名正言顺,而且你们已到了安靖,我们安靖那是绝无二妻的地方,哪有女人给男人做小的,实在是没道理。又说我知道在你们陈泗,女人都是靠男人养的,可而今你那男人还有什么本事养你,你又何必执着于在他面前的卑微存在?再对她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若是肯入赘,那就是迎门当户的掌家娘子,这番家业全都是她们夫妻的,如何不好?

在庭秋面前,挽春自是留了几分余地,但也把话说得很清楚了,简而言之——她要“休夫”。

庭秋花了一段时间才消化这个信息,他的沉静超出庭幕的想象,甚至还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温言道:“你既有去处,自不拦你,好自为之。”

挽春垂目道:“其实,这以后就是进了商籍,自是不能和良籍比……”自己说了两句都觉得没什么安抚的作用,也就不再开口,又拜了下要离去。庭秋叫住了她:“银子拿走,算是我给你的嫁妆。”挽春愣了下,站在门边一会儿,低声道:“爷,家里现在的情形……这钱你还是留着吧。”说完就走,再无停留。

房里一时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过了一盏茶功夫,韩庭秋将银子收了起来递给庭幕:“给弟妹收好,能填补许久家用。”

在挽春进来之前,韩庭秋正和弟弟商量后面的计划。这一场重病,他有了足够的时间来思考。他知道投奔安靖一定会到许多困难,但是还没想过能够困难到这个地步。在这个国家,男人和女人扮演的角色与陈泗相比,完全转了过来。他三十六年来受的所有教育,他的文武才艺,都无从抛售。

“庭幕,把女眷们都叫到外堂,我有话说。”

韩庭秋在弟弟扶持下出现在外堂,一家女眷都集中在一起,鸦雀无声的望着他。庭秋看了众人一会儿,缓缓道:“你们也知道,现在我们到了安靖,这里的风俗与故乡不同。所以,以后你们若是有心,自可外出寻找生计,不用再象以往那样深锁闺阁。”说完后起身回房,几步路走得很急,进门后就紧关房门,庭幕叫了几声都不得回应。

韩庭秋给女眷们“解禁”,但是真正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久居闺阁的大家千金,哪里能转眼就抛头露面,跑街跑堂的做些杂活。挽春去做的布行账房,算的上体面活计,但是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翰林子弟,到商行被向来被看作贱业的商人们呼来喝去,又哪里受的了。真叫做挽春本来就是伺候人的侍妾奴婢,这才转换的毫无芥蒂。

但是“解禁令”到底是下了,几个成年女子的心思都活络起来,整天凑在一起商量该做些什么,又怎么去找到适合的生计。韩庭幕继续每天带着笔墨纸砚到军营门口做他代写书信的生意,和军士们也混熟了,见他写的一笔好字,间或还介绍点给人写墓碑、招牌之类润笔钱多点的生意。紫媛也不太掺和其中,关于韩家的未来,她自有想法。

这天晚上回了房,她对庭幕说:“我去打听了扶风大都督的事。”

“你还想着那事?不可能,别乱想了。”

“西山大都督十六七岁的时候家逢巨变,她在家将门客保护下一路过关斩将,出冰河关亡命他乡。庭幕,出冰河关能到哪里?不就是我们陈泗。而我在路上捡到清丽的时候,就是在通往冰河关的官道上。当时她身带刀伤,年纪就是十七。

“说书的又说她三年之后重返故国,手刃仇人。清丽不辞而别正是在三年之后,那一年她十九岁,当下已经过了十二年,而今的扶风大都督正是三十一岁。

“还有,她告诉我说她姓景,叫清丽。景清丽——西山景晴,庭幕,你也说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庭幕想了想,苦笑道:“就算她是当年的景清丽又能如何?我们有什么理由巴上去,她有什么道理要照顾我们韩家?”

紫媛淡淡一笑:“还记得元宵那天在彩楼那里点高彩的那个‘小侯爷’么?那是西山大都督的女儿,今年一十二岁。庭幕,清丽离开我们韩家就是十二年。”

韩庭慕一下子坐直了,过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你是说,若是那人真是清丽,这个小侯爷就该是……阿兄的女儿!”

韩庭慕那天还是劝紫媛不要乱想,当下他们已经不是陈泗时的名门望族,贵胄之家;就算当年,韩庭秋也不过是个三品官,而扶风大都督位在二阶,依然是高不可攀。现在他们是亡命安靖的难民,哪有机会和大都督搭话,而且万一弄错了,这就是折辱高官,重罪!紫媛默不作声,心里却下定了决心,就算是冒险她也一定要去试一试。韩家这两兄弟能文能武,在陈泗是第一流的人物,可让他们柴米油盐,那就是一点用都派不

上。这一大家子难不成真要靠小姑们抛头露面,或者靠庭幕每封信五文钱那么养活么?就算这样吧,那以后也就是吃糠咽菜的份,她能忍住,可她的芝儿呢,就这么一辈子在陋巷小屋里过下去?

这件事她要是和韩庭慕多商量几句,估计就绝不敢冒险了。别说认错了是重罪,就算认对了也未必有好结果。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有几人愿意说自己的贫贱往事。西山景晴若是忌讳那段往事,对他们视而不见已经是他们的福分,狠起来她堂堂扶风大都督,要找个理由杀几个异国难民实在是太容易了。

紫媛拿定主意就开始筹谋起来,她敢冒险也是有特殊原因的,这也是一家子都不知道的事情。当年景清丽不辞而别的时候不在珑北,而是在韩庭秋的任地北庭。全家人都说她是不告而别,实际上紫媛收到过她一封信。这封信抵达珑北的时候清丽已经走了好些天,来送信的是个陌生女子,什么话都不说,只把信往她手上一塞就走了。

清丽的字写得很漂亮,庭幕曾经形容说“瀚意遄飞”又说“这手字不像闺阁女子,到像是马上男儿。”信中感谢三年前紫媛对她的救命之恩,又说当下家人来寻她,但是当年的危机还没过去,所以不辞而别,但愿他年还有相逢之日,必当答谢。信中还附了一个信物,一片碧玉叶片,白银镶嵌,工艺精美。清丽说这是她从小带着的东西,送给她,作为这一段缘分的纪念,纵然今后天涯永隔,也不忘此段相识云云。紫媛一直对景清丽这个人充满好奇,隐约也觉得这女子身上可能藏着了不起的故事,就将此物留下细心保存,却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她写了一封简单的信,只说在路上看到大都督酷似故人,当下斗胆将故人所赠之物附上,不知道大都督是否认识等等。然后带着信到了扶风都督府,接着就在那里转了几天也没把信呈递进去。大都督府门禁森严,守卫的不是一般人家的家仆,而是全副武装的士兵。紫媛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贸然跑过去要投书大都督,绝对是被人扔出来的命。

她整天在都督府门口转悠,很快就引起了守卫们的注意并且上报了长官。她那犹犹豫豫欲进不进的表情,守卫们先是解读成了“是不是想要鸣冤的?”清渺的制度,边关四镇不设郡守,大都督兼任军政事务。都督府也就是郡守府,同时打理诉讼等民政事务。但是集庆另有集庆令,长州知州,真的要到都督府告状,那就必然是涉及多番官吏的大案。职班的文官尽职的上去问她“娘子可有冤屈?”紫媛连着摆手转身就跑,一干人莫名其妙,结果到了第二天看她又转回来了。其实转了几天,紫媛也泄气了,越想越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美好,这天又在门口犹豫了一阵子还是没想法,一时丧气就想回家,刚转身就听到有人叫:“这位娘子留步。”

叫住她的人身上穿着绯色官服,年纪大概在四十不到,神色间很有不怒自威的派头。好在紫媛本身出自官宦人家,又当了十来年官家太太,不至于不敢正视。此人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诧异,旋即神色和缓了些,温言道:“这位娘子有什么事想要求见大都督么?”

紫媛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咬咬牙将信往对方手里一塞:“小民有封信想要呈递大都督。”此人又上下扫了她一遍,问了名姓,点点头答应替她呈递,又叫人过来记了她的住处,让她回去等信。

紫媛恍恍惚惚回了家,心想这事也就到这里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刚踏进巷子,就被小姑拉住,她这才发现巷子里格外热闹,家家户户门口都聚着几个人在那里说话,指指点点一番三三两两往外跑。

“这是怎么了?着火了还是闹贼了?”

小姑一脸的兴奋:“出趣事了,大热闹。”然后嘀嘀咕咕一番说明。原来出事的是巷尾那家人,便是经常毒打自家娘子的难民家。这家人在陈泗也是有点家底的,和他们一样逃难来到集庆后还个遮风避雨的落脚处。当家男人在陈泗养尊处优惯了,当下吃糠咽菜、粗布衣衫,最要命的和她家的男人们一样找不到像样的生计。一家人很快把钱用光,无可奈何之下当家娘子抛头露面,找了个跑堂的差事,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的赚钱,回家后还被男人迁怒,动不动就是一顿毒打。这天早上这家男人日上三竿起来,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打发儿子硬把女人叫回来。女人给东家赔了不是一路小跑着回家,男人开口就骂她没给自己做午饭,女人顶了两句,男人上手就打,这次打得狠了,女人跑出家门,他还举着跟苕帚跟在后面追。一时间惊动了四邻,就有人喊来保甲。

保甲过来的时候正见女人被打得缩在墙边,男人被几个人架着,还是满口秽语,间或冲上去踢一脚。保甲活了四十来年,何曾见过男人这般对女人施暴,一抬手就吼道:“把这暴男给我绑了!”邻里也跟着叫:“对,绑了见官去!”

在此之前,男人反复施暴的时候,也有看不过去的邻家要去报官,都是女人哭着求免。这天大概是在光天化日下还被如此折磨实在是忍不住了,看着男人被保甲拖走也不发一言,整整衣服,跟着人一起去了官府。这四邻八舍也都是跟着去县衙看热闹的。

小姑拉拉

她的袖子:“阿嫂,咱们也去看看吧。”

紫媛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去看看也好,好歹能知道此间风俗到底怎样。于是姑嫂二人并着小姑的贴身丫头,跟着众人一路到了集庆县。保甲已经替那家娘子拟好状子,击鼓鸣冤。县令端坐正堂,当事二人跪在面前,保甲站在一边。

案子审理的很快,保甲把事情一说,还有几个义愤填膺的街坊出来作证,异口同声都说这家男人暴虐妄为。偏偏被绑着的男人还不知死活的硬撑,说什么“都是女人不好,不顾家,伺候不好男人就该被教训云云……”听审的各个唏嘘,一片叫骂叫杀之声,最激动的还不是大姐大婶,而是三五相伴过来的大哥大叔们。简而言之都是一个意思“如此不守夫道的男人打杀了算了”。群情激奋的让一样过来看热闹的难民们目瞪口呆,特别是男人们大气都不敢出,缩着身子努力往外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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