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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奇祸 (1)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啊,”安星眠皱起眉头,“你不但会被抓起来,而且会被当成是长门僧的头儿——虽然我们都知道长门僧没有头儿——关起来,甚至杀掉,用来杀一儆百,警告百姓们不许窝藏帮助长门僧。别说替他的儿子治病,就算你救了他全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用你的脑袋换他的官帽。千万别动这种荒唐念头了,皇帝要消灭长门就让他消灭,你跟着我去瀚州,我们可以开一个牧场……”

“那样做的话,我就不配做一个夫子了,”章浩歌没有生气,仍然轻言细语地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长门走向毁灭,我需要做出自己的努力,不管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任何代价的付出都得换来回报才算是值得,”安星眠说,“可你这样做明摆着是飞蛾扑火。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年乱世分封的时代了,如果你运气好碰到一个明事理的国主,或许还能帮你去和皇帝劝说两句。如今的东陆都是宏靖皇帝一个人的,宛州总督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一条狗向着主人吠叫可是要被打断腿的。”

“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章浩歌平静地说,“但我必须要迈出这一步。有我这第一个,也许以后就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为长门说话,为了这种不可磨灭的信仰说话。这并不是什么虚妄的组织和无谓的头衔,这是我们的信仰,越是被践踏就越要挣扎着站起来的信仰。”

安星眠无话可说了。他向后一仰,躺在车板上,缓缓闭上双眼:“那就随你的便吧……我要睡觉了。”

但他很快又睁开眼睛:“还有一个问题,李翰遗言里提到的须弥子是什么人?”

“我从未听说过,这或许是个江湖人物吧,我对江湖中事不是很了解。”章浩歌回答。

安星眠重新闭上眼睛。这次是真的以闪电般的速度睡着了。

青石城距离南淮并不远,几天后的下午,马车驶入了南淮城门。这是东陆最为繁华的城市,甚至超过了万年帝都天启,历史上曾经是多个盘踞宛州的重要公国的都城。这里商业发达,人居兴旺,无数富豪定居于此,享受着夜夜笙歌的金粉生活。

长门僧通常情况下都会远避城市,多行走于山野荒郊,章浩歌也仅仅是在替总督的儿子治病时到过南淮一次。但安星眠显然对南淮十分熟悉,一进城就指挥着车夫赶车去往城西。

“城西有南淮,不,是整个宛州最好的客栈怀南居,我好久没在那里住过了。”安星眠半闭着眼睛,一脸怀恋。

“我记得我们有约定,你跟着我修行的时候,住哪里由我说了算,”章浩歌说,“我们随便找一处能避雨的屋檐,就可以将就一晚了,明天我就去求见总督,你可以继续去你想要去的瀚州……”

“现在到处都在抓长门僧,你住在屋檐下,是唯恐别人认不出你么?”安星眠懒洋洋

地说,“人人都知道长门僧持守苦修,人人都知道长门僧一文不名,所以我们住在怀南居才是绝对安全的,因为谁都想不到。你难道不想活到明天去见总督么?”

章浩歌想了一会儿,勉强点点头:“好吧。就这一晚上。”

于是两人住进了怀南居。这的确是南淮城最好的一家客栈,装饰华贵而不俗气,光是大堂里挂的名家字画,据说每幅就价值好几百金铢。晚餐的时候,安星眠点了一桌子的好菜,以免住这样的好客栈吃得却过于简朴引人怀疑,但他实质上只挑了几样做法精致的名菜吃,其余的大鱼大肉一概不动。章浩歌心事重重,并没有阻止他花钱叫那么多菜,甚至对他偷偷贿赂伙计把茶水换成酒的恶劣行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己只吃了两个馒头和几片青菜。

“平时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你还能和我一起箪食瓢饮,从来不挑剔半点饮食,看上去蛮像那么回事,这会儿你才真正有点有钱人的做派了,不是贵的你不吃。”章浩歌看着桌上那些几乎动都没动的碗碟,难免有些心疼。

“人生苦短,对酒当歌。再说你又说错了,我吃的是‘好的’,而不是贵的,南淮城街头巷尾一样能找到只花几个铜锱就能吃到的好货,”安星眠优雅地放下筷子,“好啦,饭也吃完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你要去哪儿?”章浩歌看着安星眠打开房门。

“不是我,是我们,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安星眠说,“也许今晚就是我们最后相聚的日子了,你能不能少点说教,陪你的弟子聊聊闲话?”

这番话说出来居然颇有些伤感,纵然章浩歌一向心清如水,生死临别的关头,也难免受到一些感染。他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踱出了怀南居的大门,安星眠领着章浩歌一路向东而行。大约走出两条街后,章浩歌开始生疑:“你不像是随便走走的架势,倒像是要带我去哪里。”

“没错,我要带你来的就是这里。”安星眠伸手一指。前方是南淮城颇有名气的戏院“梨生院”,平时总有各种各样的演出,有时候是唱戏的,有时候是表演杂耍的,一般都是宛州各地的名角名班,普通的草台班子是混不进去的。

长门僧以苦修锻炼自己的精神,从来不会去观看这样的娱乐表演,但章浩歌却似乎已经领会到了安星眠的用意。他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但又掺杂了一丝喜悦:“她今晚会在这里表演,是么?我就知道,你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办法了解她的行踪。”

“我当然很想见她,但这一趟却并不是为了我自己,”安星眠的笑容有些忧郁,“送死之前,你总该见一见自己的妹妹,留下点临终遗言什么的吧?”

章浩歌有些感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痛快就跟着我到南淮城来了,原来是早就知道秋雁班这些日子会在这里表演,谢谢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应该收收心才是。”

“长门僧可是不禁婚娶的,你活了四十岁还没娶媳妇是你自己的事儿,我为什么要重蹈覆辙?”安星眠拍拍章浩歌的肩膀。

“因为你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稳重,却始终难以做到内心的安宁,恋爱这种事会大大拖累你的修行。”章浩歌说。

“内心的安宁……那可不是恋爱、婚娶这样的事情就能够影响的。”安星眠的笑容消失了,但也没再多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戏院门口。安星眠掏出两枚银毫买了门票,一起走进去。今夜表演的是宛南知名的杂耍班子秋雁班,一向以擅长各种高难度的杂技与超卓的驯兽技艺而闻名。此刻演出已经进行到中段,戏台上凌空拉起一根细长的绳索,一个红衣女郎手里撑着一把伞,正在这细细的绳索上行走,并不时做出一些金鸡独立之类的高难度动作,引得观众们一阵阵惊呼。这位女郎看年纪约莫十八九岁,容颜俏丽,眉目如画,细看和章浩歌的脸型并没有半点相似。更何况章浩歌多年苦修,一张脸已经粗糙苍老如五十岁,倒像是这位女郎的父亲了。

“幸好她没有跟着你一起去做个长门僧,”安星眠感叹着,“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用词不当。”章浩歌说。两人从进入戏院之后,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那位红衣女郎,但是目光截然不同。章浩歌的眼里充满了慈爱的亲情,安星眠却明显表现出一种迷恋——同时还有些许无奈。

两人耐心地等到演出结束,人群散尽,这才走入后台。后台里一团忙乱,人来人往,安星眠拦住了一个杂工:“请问一下,唐荷姑娘在哪里?”

杂工左右看看,向着后台的角落里一指,那里放着一个装老虎的兽笼。红衣女郎已经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独自一人站在兽笼外,好像是在和笼中的老虎说话。看到两人向她走来,她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兴奋地跑上前,抱住了章浩歌:“哥哥!你怎么来了?”

章浩歌显然很不习惯这样的拥抱,赶忙挣脱出来,安星眠在一旁叹了口气:“我也来了,你为什么装作没看见。”

唐荷看都不看他一眼:“我哥哥是你的老师,按照礼

节,你该叫我一声师姑。”

安星眠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眼前的情形任何人都能看得很明白,用八个字就可以形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三人离开戏院,找了一个僻静的街角席地而坐。章浩歌说明了这次来到南淮的意图,唐荷很是意外,半天没有说话。

“所以还真是巧了,我没想到你也在南淮城,正好还能再见你一面。”章浩歌说。

唐荷听出了这句话中诀别的含义,眼神中一时间充满了忧郁,但最终她只是咬了咬嘴唇:“既然你一定要这么做,那就去做吧。”

“你为什么不劝劝他?”安星眠终于忍不住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带他来见你?现在除了你,已经没人可以劝说他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没法喜欢你的原因,”唐荷侧过脸来,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安星眠,“你是一个长门僧,是我哥哥的弟子,但你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也许你真的很聪明,能把长门经在嘴上解释得很通透,但你根本不知道我哥哥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而你自己,也根本算不上一个真正的长门修士,只不过因为不愿违抗你父亲的遗命才加入的而已,”她接着说,“你加入长门,只是为了告慰你死去的父亲,而根本不是因为你心里有坚定的信仰。”

安星眠并没有反驳。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对章浩歌说:“你们俩抓紧时间聊聊吧,我困了,先回客栈睡觉去了。”

正像章浩歌所说的,安星眠人如其名,是个非常喜欢睡觉的货色。他经常自称自己可以一边走路一边睡觉,而只要无人打扰,他每一天在睡梦中度过的时间能轻易超过五个对时。

可惜的是,自从加入长门之后,他每一天的睡眠时间不得不大幅缩减。对于这位富家子弟来说,其实他可以忍受简朴的衣装,也可以忍受粗劣的饮食,唯独不能放弃的就是睡觉的爱好。偏偏章浩歌眼光毒辣,能够看出徒弟最大的弱项在哪儿,于是从不限制他的吃穿,唯独就是逼他天天早起,晚上熬更学习,搞得他苦不堪言。对于他来说,最幸福的时候大概就是章浩歌有事外出的日子,他能够抛开手里的一切事情,甚至饭都不吃,在床上躺一整天。

现在,章浩歌正在和妹妹唐荷谈心,这原本是抓紧时间睡觉的好时机。可是他再也睡不着了。

安星眠躺在床上,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脑子里一半想着唐荷决绝的话语,一半想着章浩歌愚蠢的执著,只觉得心里乱纷纷的,逝去的固执的父亲、慈和的章浩歌、冷若冰霜的唐荷,三张面孔搅作一团,令他难以安眠。在翻了十多次身之后,他终于从床上坐起来,嘴里骂了句什么,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夜色渐深,热闹繁华的南淮城也渐渐安静下来。虽然那些灯红酒绿之所会一直闹腾到天亮,但多走几步,步入僻静的小巷,就可以抛开那些令人烦躁的声音了。

现在安星眠走在一条静谧的小街上。周围是两排普通民居,里面的住户们大概早已经进入梦乡。这条街并不长,他很快从街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前方另一条街上隐隐传来一点呼喝饮酒的声音,并且能看到酒馆的灯光,安星眠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回去。以他现在的心境,即便是那一丁点的人声与灯火,都会让他平添惆怅。

最后他在小街中央的街边坐了下来,背靠着一家住户的墙,一脸垂头丧气。他回想起了自己被父亲逼迫着加入长门时的情景。当时他拜入章浩歌的门下学习,后来在和其他门派交流的时候,一位同样年纪轻轻就加入长门的同门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想做一个长门僧呢?”

“不是我想,是我的父亲想,所以我也没办法。”安星眠一摊手。

“哦?你的父亲也是一个长门僧吗?”同门问。

“我的父亲么……并不算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长门修士,因为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导师,只是在家修行的居士而已。日常生活中也很少有人了解他信奉长门,大多数人只知道他是一个很成功的富商而已。”安星眠答。

“一个富商,怎么会想到把儿子送来做苦修士呢?”同门不大明白。

安星眠哼了一声:“我父亲的人生顺风顺水,唯一的缺憾就是始终没有儿子,到了四十岁这一年,妻子好容易怀孕了,临盆的时候却难产了,接生的稳婆束手无策,眼看就要母子皆亡。这个危急的时刻,一位路过的长门僧听闻此事,主动登门相助,想方设法救下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我了。”

“原来是这样,是想报恩吧?”同门恍悟。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安星眠没精打采地说,“尽管我母亲还是不幸亡故,父亲仍然对长门僧的高义感恩不尽,当场许下誓愿,等这个孩子年满十六岁之后,就要他拜师加入长门,成为真正的长门僧。喏,你看到了,我现在就是个真正的长门僧了。”

同门感叹一声:“你可是个生于富贵人家的孩子啊,肯定不情愿来过这种苦日子吧?”

安星眠叹了口气:“我当然不情愿去过苦行的日子,哪

个小孩会拿长门僧作为自己未来的人生理想呢?我从小就策划着要在十六岁前离家出走,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到了十五岁这一年,距离我的完美出逃计划只差最后三个月的时候,父亲生了重病,而且一病不起,两个月后就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弥留之际,奄奄一息的父亲躺在病床上,握着安星眠的手,已经说不出话来,但眼神里的殷切希望却丝毫不减。正是看着那样的目光,安星眠心里一痛,终于认认真真地答应了父亲的要求,而没有选择出逃。十六岁生日一过,他把家业交给忠心耿耿的管家打理,找到了章浩歌,成为他的弟子。

他又回想起自己拜章浩歌为师后第一次见到唐荷时的情景。唐荷并不是章浩歌的亲妹妹,而是他的义妹,她还只有五岁的时候被亲生父母卖给了人贩子,被章浩歌看见了,他免费替人贩子治好了脸上的一个瘤子,收养了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他不愿意做唐荷的义父,因为“即便父母不仁,生养之恩仍不可替代”,于是两人最终以兄妹相称。章浩歌在自己苦行的生活之外,尽心竭力抚养唐荷,兄妹俩感情深厚。后来到了唐荷十二岁那年,秋雁班看上了她,她便主动要求加入这个杂耍班子,以免再给原本就身无长物的章浩歌增添负担。但此后一有机会,她仍然会去探望这位可敬的义兄,也因此见到了跟随章浩歌修行的安星眠。

唐荷是个可爱而且坚强倔强的姑娘,和安星眠在富贵人家的交际圈中所见过的有钱人家的娇弱千金小姐大不相同,他慢慢对她产生了好感。说起来,安星眠长得很不错,脑子很聪明,性情也是和蔼稳重——除了有时候会发表几句尖刻的见解,绝不是寻常富家子弟那种跋扈飞扬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唐荷始终不喜欢他,一和他见面就总是忍不住要挖苦他。安星眠自然是从来不会还嘴,只是听着对方的数落,在心里默默叹息。

正在想着这一番让自己很不愉快的心事,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喝骂声。安星眠好奇心起,循声走到下一条街,向前一看,不由得一下子热血上涌,怒从心起。

他看到了自己的同门,五位系着粗麻腰带的长门僧。他们正被几名士兵从一间便宜的小客栈里驱赶出来。看起来,他们也听到了皇帝抓捕长门僧的消息,想要躲一躲,这才改掉了露宿的习惯住进旅店。但他们显然没有安星眠想得那么远,这样的廉价旅店并不安全,终于还是被捉住了。

这几名长门僧一看就是不会武功的,但士兵们毫不客气,对他们拳打脚踢,并且用铁链把他们捆在一起。喧哗声惊起了不少附近的居民,但他们看见是官家在拿人之后,都又迅速地重新关门熄灯,没有人敢过问阻拦。

我可以远远地跟着他们,到了僻静无人处把那几个长门僧救下来,安星眠想着。但就在这时,他却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很轻微的瓦片松动的声音——有人正在施展轻功从屋顶踩过。

他开始以为是半夜出来发财的飞贼,不管是放在往常,还是眼下的这种特殊情况,他一般都是没有兴致管这种闲事的。但他渐渐地发现不对劲,这个屋顶上的“飞贼”似乎并不是出来夜盗的,他一直都在紧跟着那群官兵。

安星眠猛然意识到,可能除了皇帝之外,还有第二拨人对长门僧感兴趣。权衡之后,他果断作出决定,不去管那几位可怜的同门了,而是要来个黄雀在后,全力跟紧这个神秘的夜行人,因为此人可能知道一些抓捕的内幕。能够弄清楚原因,才能对症下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比救回几个长门僧要重要得多。

他一面想着,不觉来了精神,悄悄地贴着街边行走,紧跟着耳朵里听到的那轻微的脚步声。夜行人并没有察觉,一直跟踪着官兵们,直到他们把长门僧押进了衙门里,才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不久之后,他来到了另一片街区,翻窗踏进了一间民居的二楼。

这是要干什么?难道那间民居里藏了什么接头对象?于是安星眠也不声不响地跟着爬了上去,身体紧紧贴在窗外,脚踩着一块凸出的墙砖,从窗边窥探屋内的动静。他猛然间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此时安星眠才看清楚对方的体型和衣着,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他既没有翻箱倒柜,也没有点燃迷香,而是径直走向睡在床上的屋主,动手把他摇醒。屋主迷迷糊糊地醒来,刚刚问了一声“是谁”,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就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别喊,不然你的喉咙就要被割开了。”蒙面人低声恫吓说。屋主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惊恐地尽力压低声音:“是……我不喊,别杀我!你要做什么?”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人脸,但听嗓音,这个屋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你叫王金福,原本是锁河山北麓松原岭陶甘村的住户,是不是?”蒙面人问。

屋主王金福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会把自己的底细摸得那么清楚,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是的,可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我就跟着叔叔来到南淮城做生意,然后……”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没问就不许

废话。”蒙面人冷冷地打断了他,似乎手上稍微加了点劲,王金福痛苦地呻吟起来。

“饶了我吧,我保证不说废话了!”他哀求说。

蒙面人哼了一声,继续发问:“那我问你,圣德十一年的夏天,你在锁河山里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值得一提的怪事或者新鲜事?”

这个问题又是突兀非常,王金福张口结舌,想了很久:“圣德十一年?那可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得仔细想想……圣德十一年……那一年应该没有什么新鲜事吧?我实在是想不起来。”

真是奇怪的问题,躲在窗外偷听的安星眠想。大半夜的,逼一个老头回忆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为了什么?他的脑海里立即跳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联想:寻宝?复仇?情变?这些都是各种坊间小说和茶馆说书先生最喜欢的题材。但蒙面人接下来的那句话让他浑身一震,并且开始全神贯注起来。

“好吧,我提醒你一下,”蒙面人说,“那一年你有没有在山里遇到过长门僧?”

“长门僧?每年都会遇到啊,”王金福说,“我们那里的人都特别穷,长门的夫子们喜欢帮助穷人,经常会过来教我们一些播种、除虫、增产的知识,很受我们欢迎。非要说圣德十一年……实在是没什么新鲜的啊。”

长门僧?安星眠在心里拍了一下巴掌。果然如他所料,最后还是和长门僧扯上关系了,只是这么一想真是心烦,皇帝明令在国境内捉拿长门僧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没想到在南淮城的这条僻静小巷里,还会冒出这么一个不明身份的蒙面人,暗地里打听长门僧。

更让安星眠吃惊的还在后头。蒙面人又问:“那些长门僧有没有提到过他们属于什么宗派?比如说,天藏宗?”

这就更离奇了。天藏宗这个名字挺耳熟的,稍微一想就能想起来,这正是那个老流浪汉李翰所在的宗派。这是一个巧合吗?安星眠猛然间意识到,那个老流浪汉临死前所说的那些奇怪的话,也许恰恰和长门现在的遭遇有所关联。

“这位英雄,我不懂这些,”王金福可怜兮兮地说,“长门的夫子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啊,他们不都是长门的人吗?”

“你确定没有听过天藏宗的名号?”蒙面人追问。

王金福再次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蒙面人满意地点点头,手上忽然用劲,一刀割断了王金福的气管。可怜的老人发出一阵嘶嘶的喘息,身子很快僵硬了。

蒙面人下手太快,安星眠完全来不及阻止。等到老人完全断了气,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身子一缩,贴着墙板滑了下去。蒙面人果然又从窗口攀出,跃上屋顶,飞快地消失了。

这一幕怪异的插曲让安星眠暂时忘记了之前的抑郁。他来到王金福邻居家的门口,敲了敲门,喊了一嗓子“隔壁死人了”,算是尽到了通知的义务,然后回到怀南居,开始仔细思考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他隐隐地感觉到,似乎是有什么奇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缠上了长门,给长门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麻烦。皇帝也好,不明身份的蒙面人也好,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对长门下手。在打压和盘问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些深层的原因。找到这些原因,才能够真正为长门解困,章浩歌那种牺牲自己的行为看似很伟大,其实毫无作用。

正想到这里,章浩歌就已经回来了。安星眠想要问问他到底和妹妹说了些什么,但想了想,没有问出口,而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后来王金福家的一切告诉了对方。

“当然了,这有可能只是两个孤立的事件,皇帝碰巧要抓长门僧,这个蒙面人碰巧也对长门僧感兴趣,所以才追踪下去,”安星眠说,“但从常理推断,从来不得罪人的长门一下子多了两个对头——至少是两个——这会是单纯的巧合么?我相信这两件事背后一定能找到某种联系。所以我们最应该做的,是查找出这一切背后隐藏的动机,那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你说得很有道理,”章浩歌点点头,“这就是我想要让你去做的事情。”

安星眠眉头微微一皱:“什么?让我去做?那你呢?”

“我有我需要做的事,那就是去求见宛州总督。”章浩歌说。

“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听我的话?你是木头脑瓜子吗?”安星眠非常难得地发火了,“你明知道这根本就是送死。”

“我早就说过了,你做出你的努力,而我做出我的,”章浩歌说,“你的头脑远比我聪明,要做什么调查,你去就足够了,我又不会武功,只会拖累你。”

“就算是这样,你也可以先躲起来啊!干什么非要去与虎谋皮!”安星眠苦苦劝说着。

“唐荷说了,你终究还是不了解我,”章浩歌轻轻拍了拍安星眠的后背,“我不过是去做一个夫子应该做的事情。”

安星眠颓丧地往床上一靠,闭上双眼,好像已经懒得再费唇舌了,但章浩歌还有话说:“我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做,这是我作为一个导师对我的弟子的要求。”

听他说得郑重,安星眠重新站了起来,章浩歌取出老流浪汉李翰留下的木牌,递给安星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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