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成想,话音刚落,何远就在桌上甩下一张香港ID没好气地应道:“香港人,怎么了?”
当然没怎么,虽然一看就是临时身份证,但吴桥没有再反驳什么。
顾客就是上帝咯,上帝的爱人是大卫王,所以,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生与死,其实是个好难讨论的话题哦。
尤其是对于唯物主义者来说,任何东西都是由微小的粒子组成的,不会消失也不会凭空出现,可是你又如何能叫他们去相信,周围物质化的一切其实也是死去爱人们的粒子?
那样好像更残忍,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变成一桩桩一件件再也没有思考和生命的粒子。
也像是佛说的六道轮回,想要重新再入人间道也没有那么容易。
生与死离得那么远又那么近,没有很明显的距离界线,轻轻一跃就跨过森罗掉进地狱。
可人间都有好多的地狱,这又作何注解呢?或者人间道本就是恶道,佛经是骗人的,所谓三恶道,应该是四恶道才对。
哎呀,想得远了。
何远那边泡好了茶,请吴桥在窄窄的客厅坐下,他这时候才发现,这根本也不是一间房,更像是内地由二房东重新拆分后重组的廉租公寓。
他不知道,在香港,这样的廉租公寓其实叫做劏房。
截至目前统计,全港共有9.2万间劏房,劏房居民接近21万,而公屋的轮候时间平均由3年升至5.3年。
只有本岛的永久居民可以申请廉价公屋,吴桥其实有点唏嘘,这位何先生也算是港八大Master毕业的高级人才,归返内地就算想要在沪市落户应该也不算太难,究竟为什么偏要留在港岛住着鸽子笼等永居呢?
“葛呈怎么死的?他的葬礼还未办?”何远先出声问道:“他真的死了?为什么?”
“嗯。”
他为什么死,吴桥点会知?
“警署结案是自杀的,遗体还停在九龙公众敛房。何先生,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作主带你去看最后一眼……但葬礼不能叫你入内,主家的意思,替人办事,别为难我啲。”
何远沉默了,倒也没有悲恸掉泪,可就算他没有哭,那张脸的表情与葛女士也不同。
吴桥能感觉到,他是在感受的。
感受巨大到铺天盖地的哀痛,然后被那样的东西砸懵了神,连一滴泪都掉不下来。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没有开口的容器,把什么情感,把人的命都吞进去了,然后像盛夏夜里的西瓜一样,从内部开始一点点腐烂成一滩血水了。
吴桥知道,他应该需要一点实感,需要这个世界做出的反应,需要知道死亡的距离。
就像那时的他自己一样,接过唯一能够证明父母已经离世的大额支票,站在所有悲伤哭泣的陌生人中间,变成一只茫然又无措、极度腐烂却外表完美的西瓜。
于是吴老板从包里拿出了那张,敬告遗体腐败的通知单说:“要不要去看一眼,何先生,你自己做主吧。但是我必须说,葛生最后的心愿是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