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川垂首,语气恭敬:“我知王爷千里迢迢从天陵城赶来,是为了见十七一面。既然如此,我不急于一时。三日后,我再来接他。”
“王爷为人坦率,宁夫人一言九鼎。还请二位这三日莫要再使手段。”
他转向宁夫人,声音放缓:“请宁夫人放心,轮回殿就在云梦城,我会常带十七回来看您。”
宁夫人怔怔地望着他,眼神复杂。
像是藏着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又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且疲惫的风暴,只剩下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在眼底徘徊。
过了好一会儿,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轻轻吐出一句话:“是我错了。他跟着你,对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温瑾川一愣。
“我不该迁怒于你。”宁夫人苦笑,“不该挑拨你们。”
她走到十七身前,抬手抚上少年的脸颊,哽咽道:“十七,你先前问我,娘亲那番话是不是故意说的...”
她点了点头。
“是,娘亲怕你和他离开,我自知对不住你,想用以后来补偿你,所以才说了那些话。”
“但你听好了,温少主从未对你有过片刻利用。他对你皆是真心。”
十七眼皮下垂,看似平静,可那紧握的手心早已出卖了他。
萧策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深想。
这十五年来,他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温瑾川沉默片刻,郑重拱手:“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宁夫人轻轻点头,转身走向山庄深处,“三日后......你来接他吧。”
温瑾川深深看了十七一眼,转身带着轮回殿众人离去。
马蹄声渐远,山庄重归寂静。
萧策抬手示意亲卫退至院外,独自跟着十七穿过前院。
少年背影单薄,衣摆处暗红血迹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王爷,这间可好?”
十七推开东厢房门,问道。
萧策摆手:“随意就好,本王没那么讲究。”
得到回应,十七利落地抖开素锦被褥,连枕畔香囊都仔细摆正。
“淮之。”萧策突然按住他正在抚平褶皱的手,触到满掌硬茧,“你受伤了?”
十七怔了怔,低头看见自己染血的衣襟。反应过来他还未换衣裳。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小伤,不碍事。”
“这些年,你娘亲待你如何?”
少年整理床褥的手轻颤:“夫人待我很好。”
“是吗?”
十七转过身,眉眼低垂:“练功时难免磕碰,王爷多虑了。”
萧策冷笑,扬了扬下颚,视线落在了十七脖颈间。
一道狰狞的鞭痕从锁骨蜿蜒而上,隐入鬓角。
虽上了药,疤痕也淡了些。
但却还是能被肉眼捕捉到。
“这也是练功伤的?”
少年抿唇不语,眼底闪过一丝狼狈。
“旧伤罢了。”
“旧伤?”
“是。”
萧策声音发冷:“谁打的?”
“没谁。”
御南王突然想到,他在望月山庄高低是个主子,怎会有人能对他动手?
除非...
“你母亲打的?”
“不是!”十七骤然抬头,又迅速垂下眼睫,“是... ...我自己不慎。”
“除了这,还有别的伤吗?”
十七被他问的浑身不适,于是走至门边作势要退下。
御南王大怒:“放肆!为父的话为何不答?”
刚提步要迈过门槛时,十七不甘心又收了回去。
“为何要答?”
“本王是你父亲!你这性子未免太顽劣了些!”
十七闻言,少有的动怒。
“顽劣?王爷觉得我顽劣?”
“难道不是?年纪轻轻就与魔教人勾搭,还竟丢下你的母亲跟那人走!这是为人子该做的?”
两人迅速起了争执。
最后以萧策那句‘丝毫没有礼数’结束了此番争论。
十七猛地转身,眼眶通红:“我没有...礼数?”
他忽然跪地,一把扯开衣襟。
衣衫滑落,露出满背狰狞的鞭痕。
最刺目的,是右肩那个暗红的奴字烙印。
萧策大惊,踉跄后退:“这... ...”
“娘亲厌恶我不喜欢我,庄里所有人都可打骂于我...”
“犯了错...要受罚...”
“没犯错,也要受罚。”
“除了进七镜楼的五年,我日日跪地为娘亲奉茶...她的话十七不敢不听...”
“数百条严规只为我一人而定...”
他垂头,泪水掉落,“王爷,您哪来的资格说我顽劣?”
那个奴字在烛火下泛着暗光,像把刀插进萧策心口。
萧策眼神急剧下沉,忽然反应过来:“是了... ...你母亲恨我,所以她将对我的恨,迁怒到了你身上?”
十七嗓音沙哑:“小时候我经常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有爹娘,后来知道夫人是娘亲后,我又在想,娘亲为何不喜欢我?还有我的父亲...为什么也不喜欢我?不要我?”
萧策听到这想反驳,可怎么也出不了声。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这个字...是我上月生辰烙下的。娘亲说...说这样我就永远记得自己的身份。”
萧策猛地一拳砸在墙上,鲜血顺着指节滴落。
他想说“不是的”,想说“爹要你”,可所有话语都哽在喉间。
十七却已经站起身,慢慢系好衣带:“王爷不必为难,也不要去找娘亲质问。”
“我只是想告诉您,我不是您口中说的那般顽劣,也不是毫无礼数。”
萧策的手剧烈抖动,他望着眼前这个瘦削的少年,喉间像是堵了块烙铁,灼得生疼。
“淮之...爹不知道...”
十七系好最后一根衣带,抬眸时眼中已是一片平静:“王爷不必说了,天色不早了,您歇息吧。”
话说得很快,房间也退得很快。
当萧策反应过来时,房间里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