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两小时的车程后,终于抵达j城。
纪优在车上睡了一觉,暂时还不困,宣渺又是铁打的体魄,到宾馆时,他还是一副精神十足的模样。
纪优和前台小姐出示身份证的时间,他已经把这家酒店打量了个遍,设施不算新,装修应该也过了好多年了,但卫生还不错。
拿了房卡,纪优谢绝前台的指引,自己拖着行李箱往楼上走。
“这家宾馆我住了好多次了,”他给宣渺解释:“老板我认识,他家虽然档次比不上那些连锁酒店,但胜在收拾得干净,房间里没什么味道。”
虽然已经向琴行和弟弟承认了自己的性向,但纪优没有给陌生人评头论足的兴趣,他定的是间双人标间,房间里两张床,一台电视一台空调,一间浴室,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但的确干净,床单柔软芬芳,没有一般酒店的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一进门,纪优就熟练地开窗通风,他们住的是二楼,底下不远处就有个夜市,吃夜宵的人多,越晚越热闹。
之前在高铁站门口随便应付了一顿,这会儿馋劲重新上来了,纪优问:“下去吃点儿东西?”
两人在一家大排档门口坐下,叫了份小龙虾和螺蛳。
纪优吃了两口后就擦擦手指摆弄手机,宣渺帮他剥虾,蘸汤汁,送嘴里,问:“又在折腾什么?”
“回个消息,”纪优道:“我在问医生,要准备点儿什么东西给我妈。”
咨询完,他放下手机,说:“别给我剥了,我就是馋瘾犯了,尝个味道。肚子还饱着呢,你多吃点儿。”
宣渺剥龙虾的动作很熟练,几乎三秒一个,纪优盯着眼都直了,问:“你这功夫不是一两天练出来的吧?”
宣渺和秦毅那帮人也接地气,平常没少喝酒撸串坐大排档。他三两下解决了一盘虾,又开始吸螺蛳。
纪优在吃这种带点儿难度的食物上等级不高,经常堵着吸不出来,得借助牙签,此时望着他一吸一个,居然有些羡慕:“你这嘴里是藏了个吸尘器啊。”
宣渺道:“舌头也要有技巧,舌尖抵开螺蛳厣,吸不出来的时候往尾部吸一口再试。”
纪优道:“行家啊。”
宣渺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嘴上功夫不行,怎么伺候你呢。”
纪优被可乐呛得直咳嗽,他和宣渺在一起这么久,彼此一个眼神扫过来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这货又耍流氓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纪优抽了张纸巾擦嘴,瞪着他道:“餐桌上禁止开车。”
j城的夜生活不算丰富,外头大大小小的店十点前都关的差不多了。吃完宵夜,除了小吃摊,一整条街只馀路灯还在发光发亮。
宣渺揉了揉他的头,带着人往回走:“咱来不是旅游的,好好睡一觉,明天见你爸妈去。”
第二天早上,纪优七点便睁开了眼,二人洗漱后吃了早餐,从客车站坐车回家。
这儿没有公交站,基本上随叫随停,纪优靠在窗边,视线略过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在靠近村庄的时候喊了停车。
下了车,纪优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跳个不停,当年高考也没这么紧张过。
宣渺跟在他后头,拍了拍他的肩。
纪优家就住在村中间的位置,村子里的人起得早,见两个光鲜亮丽的年轻人结伴走来,都被吸引了目光。
很快,他们又发现,这不是好久没见着的纪优么?
一个个邻居热情地与他打招呼,纪优微笑着一一应了,还好这么多年过去,辈分全都没忘。
现在兴起在老家建楼,二人一路走过来,路过不少的两三层小楼房,显得面前这座平房有些格格不入。
大门紧闭,但烟囱里有白烟飘起,家里显然是有人的。
纪优在门口停下,朝宣渺望了一眼。
宣渺往旁边一站,低声道:“我在外头等你,需要的时候喊我。”
纪优整理衣服的指尖抖个不停,闻言笑道:“希望用不上你。”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大厅里没人,桌上放着瓜果和水壶,旁边的房间隐隐约约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纪优站在房门前敲了敲。
“谁啊?”张芬道:“门没关,自己进来吧。”
纪优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屋里头,张芬正半靠在床上看连续剧,纪福年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给她剥橘子。
二人见着进来的人,都楞住了。
纪福年很快便反应过来,站起身道:“你回来做什么?”
张芬扶着床努力地想坐起来,但挺着个大肚子实在不方便,哎呦了几声,纪优想过去帮忙,被纪福年眼刀一扫:“用不着你。”
他过去把老婆扶起来,张芬怕这父子俩见了面又要吵架,连忙拉着纪福年的手,好声好气道:“孩子爹,你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啊。”
纪福年抽着眼角哼了一声,扭头看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往前的纪优:“你来做什么?想好了?”
纪优柔声道:“妈的产期快到了,我想回来照顾她。”
纪福年对于他这种避开自己问题不答的行为很是恼火,劈里啪啦一顿道:“这个和你没有关系,你又不是接生婆,有什么要你帮忙的。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除非你认识了自己的错误,准备回来好好娶妻生子,否则别过来气我们。”
“妈肚子里的不仅是你们的孩子,也是我的弟弟妹妹,”纪优道:“我作为他哥哥,有责任为他尽一份力。”
“用不着!纪福年道:“这件事我们自己会解决,你先把自己的事情管好。”
他冷笑一声,又道:“还哥哥,别人老大都是给弟弟妹妹当榜样,你现在这个模样,将来怎么给他当榜样?”
纪优喉头一哽,僵硬道:“爸,你可能误会了,不论我自身如何,我都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他身上,更不存在……带坏他。”
“你这是反着说我吧?”纪福年道:“我不知道什么意愿不意愿的,我只知道,别的小孩要是看到他以后哥哥不和一个嫂子结婚,反而一条到晚和男人在一起,肯定要说些不干净的话!”
“你要是真想为这个家好,就别再来说你那些大道理!”纪福年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当初都说你学习好,学习好,结果学了一堆歪道理,天天在人前显摆,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们。纪优,你我是劝不动了,可你别再来祸害你弟弟!”
张芬就知道这两人一对上就没个好结果,在后面偷偷摸摸地擦眼泪。
“你哭什么!”纪福年低吼了声:“有什么好哭的。”
他转身推纪优出去:“你妈现在经不得你这样气,你要是还喜欢男人,我们管不着了,那你就在外头自己逍遥快活去,别再回来碍我们的眼。”
宣渺在门口站着,听见里头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没多久,纪优红着眼被推了出来。
门哐当一声合上,纪优站直了,无奈地朝宣渺耸了耸肩:“还是没用。”
宣渺抽出张纸巾给他:“你怎么说的?”
“就说我想帮忙,可我爸根本不愿意听我往下说,”纪优道:“他就死抓着我喜欢男人这一点不放,只要这个问题一天不得到解决,他就一天不肯和我好好谈。”
“照你们这个样子,就算你答应了他以后和女人在一起,关系还能恢覆如初吗?”
纪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宣渺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问:“你信不信我?”
纪优道:“当然相信,你有办法?”
“不是什么聪明办法,”宣渺道:“甚至可能会让你爸妈更讨厌咱,你要试一试吗?”
纪优一怔。
在认识宣渺之前,纪优一无所求,学业有成工作顺利,他唯一的夙愿就是哪天爸妈能接纳自己。但认识宣渺后,天平的另一端也有了归宿,宣渺把他的心脏填得满满当当,他也第一次对除了家人以外的事情想做出规划。
他想和宣渺在一起,哪怕不被家人认可,哪怕被世俗的目光刺穿,他依旧想这么做。
或许早在哪一天,那一点一点的希望和爱意就已经汇集成不可抗拒的力量,让难以衡量的天平终于倾倒向了另一方。
纪优吸了吸鼻子,道:“我这次只想着能让我妈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安全第一,其他的我都不管了,你有想法就做吧,我相信你。”
其实也没什么多想的,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也从你的条件中感到心动。
宣渺拉着人上前,敲了敲门,朝他那老丈人高声道:“纪叔叔,我是纪优的男朋友,有几件事,我想和您商量商量,不知道方不方便进去?”
纪福年在里头听见这句,几乎被气得吐血。
他最怕就是被邻里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人的事情,现在倒好,纪优不但带着人大摇大摆地回来,还敢高声在外头喊话了?
他连忙过去开门,一张老脸都险些被气紫了:“你小声点!”
纪优站在宣渺后头,悄悄拉了拉他的手指,十分害怕他爸这个暴脾气上来就开揍了。
宣渺可是练家子,他要是推搡一下,纪父一把老骨头都得碎了,但就让他干挨打,纪优又舍不得。
好在宣渺十分知进退,见人出来了,立刻又收回了激将法,问:“外头人多眼杂,能不能进去说话?”
纪福年被他逼到这份上,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臭着脸把人放了进来。
进门后也不打算带他们往房里走,有个孕妇在那儿,要真发生点什么事,孕妇受惊可就难办了。
宣渺早从纪优口中了解到,这纪家上上下下,都是由纪福年一个人说了算。既然是由他当家做主,那就只要说动他一个人就好了。
“叔叔好,”宣渺朝着人一鞠,也不在意自己这样会不会把对方气得更厉害:“我怕在这儿说话影响到阿姨,要不咱们去纪优房间里说?”
纪福年是真心讨厌他这副淡定的样子:“你怎么知道他房间在哪儿?”
“我不知道,”宣渺道:“我只是猜测,您既然和纪优闹矛盾,肯定不会让阿姨待在他的房间里休息。”
纪福年气哼哼地甩手往里走,纪优快步跟上。
房间还和以前一样,一张一米八的木床,一排农村自制的大书架,上头摆满了读书时候买的书,应该很久没打扫过了,灰扑扑的。
宣渺其实就是想私心看一眼纪优的房间,他的视线从墙上满满一面的奖状上划过,再落到正自己给自己倒茶消火的纪父身上,在他对面坐下。
“我知道您这时候不想看见我,”宣渺开门见山道:“我也不是来征求您的祝福的,但纪优是个很孝顺的人,他不希望放任自己的母亲高龄生子的风险不管。身为小辈,我们只是想尽微薄之力,让阿姨少受些苦。”
纪福年握着茶杯道:“他要是真孝顺,就知道这时候自己该做什么。”
宣渺挑眉,还真如纪优所说,不论自己提出什么,对方总能第一时间拐到他的性向问题上。
他避开这个锋利的话题,问:“叔叔,纪优只是想保护阿姨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高龄产妇生孩子的风险是很大的,而且现在产期将近,不知道您有没有联系好医生和医院呢?”
“这个用不了你们操心,”纪福年道:“我会想办法。”
“那就是还没找好,”宣渺道:“这是我第一次来j城,刚刚也是纪优带我坐的车,我顺带看了一下,这儿周遭没有打车的地方,也没有医院,如果阿姨到时候产期提前了,您打算怎么办,临时找人借车吗?”
纪福年面色青白,显然被他猜中了。
宣渺摇摇头,很是语重心长地劝道:“孕妇的身体很弱,尤其是到了阿姨这个年纪,更是一点儿也不能耽搁,找车的时候耽搁的不止是时间,更是阿姨和孩子的生命,我想您也不希望他们母子因为这个而出事吧?”
纪福年放下杯子,难堪道:“你是在咒我老婆!”
“我只是把该提醒您的事情告诉您,”宣渺平静道:“不止是生产,孩子出生后,阿姨肯定不覆当年生纪优的那个体力,在医院里没什么人帮忙,她不能带孩子,您也未必了解怎么照顾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出院后,阿姨的身体也需要调理,还得请月嫂。也许您想过请村里认识的人帮忙,但她们的经验和细心程度肯定比不上专业的母婴护理师,您说是不是?”
他说了几点,全都正中纪福年心窝,他不想搭理这个号称是自己儿子男朋友的人,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出来的也是自己担心过的事情。
纪优这些年往家里寄了不少钱,要么被他们退回去,要么都用掉了,孩子出生要费不少钱,以后抚养的开销更是大,自从张芬怀孕,就没再让她干过活,只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养活不起这个孩子的。
宣渺看他面色犹豫,知道有戏了,又接着道:“既然您这么宝贝阿姨肚子里的孩子,就更该接受我们的帮助。放心,我们只希望看见孩子健康出生,等他出生后我们就会走,村子里的人不会知道我们的关系。”
最后,纪福年还是答应了让他们帮忙的要求。
精神紧绷了一整天,没想到事情最后还是在宣渺的处理下解决了,纪优腰酸背痛,回宾馆后就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太累了。”
宣渺拍拍他的屁股,笑道:“总算解决了,累点儿也值当。”
纪优朝他笑了笑,搂着他的臂膀,道:“你还真是能说会道,当时别说是我爸了,就连我都听楞了。”
“那是因为,我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亲人,”宣渺道:“其实我和你爸说话的方式更像谈判,抛开一切感情,只讲条件和结果,当然好解决。你就不同了,你一面对他们,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愧疚,说不了几句就会被情绪牵着鼻子走。”
“所以我和他们对峙一万遍也对峙不出结果,”纪优道:“还好这次你来了,宣渺,你真是我的哆啦a梦,虽然没有百宝袋,可你怎么什么都能帮我解决呢!”
“我是哆啦a梦,你却不是大雄,”宣渺道:“进你房间的时候,要不是因为气氛不合适,我真想拍张照给宣灵看看,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奖状糊满墙的学霸,让她多学着点儿。”
纪优问:“你那时候还有闲心思看别的,我都快紧张死了,就怕你们一言不和打起来。”
“不会的,”宣渺道:“你爸其实也不想闹大,不然面子挂不住。而且你那房间那么小,一眼就扫完了,我就趁机快速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