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落,一吻毕。
两人缓缓分开,姜晚星这才注意到,某位清冷国师的眼尾处染着一抹红,这般反倒为他平添三分绝色。
好看得她心里痒痒。
罪过罪过。
姜晚星这么想着,却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摩挲他殷红的眼尾,力道不大,却换来一声闷哼。
沈倦攥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叫其贴着自己的脸颊:“阿凝,”
她的声音很轻,低着头说话时,并未注意到对坐之人眼底的光在某一刹那倏地黯淡了一些。
“往事无须追忆,倒也不错。”侧头看了看屋外飞雪,沈倦起身过去将窗户关上,
“我命人备了膳食,你用罢后可四处走动,若觉得府邸缺了什么,你自己添置便可。这是库房钥匙。”
他说着,将一把精致小巧的青铜钥匙递了过去,随后转身准备离开。
“国师要去何处?”
“屋中道经三十卷尚未抄录,你且好生休息。”
他的身子微微一顿,垂了垂眸,淡淡说罢便跨过门槛匆匆离去,腰间宫绦上缀着的穗子碰撞飞扬。
好像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般。
姜晚星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
年关将近时,两人去了祖庭蜀山,拜会道门老祖,在一众弟子的见证下着道门婚袍拜天地。
回到府中已经是夜深,外头风雪正浓。
沈倦下车后伸出手想搀一下姜晚星,却见后者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上下晃动,微微一愣后,跨前一步,将昏昏欲睡的某人打横抱在怀中。
浅淡的檀香萦绕鼻尖,姜晚星迷迷糊糊睁眼,对上他那轮廓分明的下巴,张了张嘴,好多好多话在出口时变成了轻飘飘一声:“国师……”
记忆中的他一身清隽,似池中盛开的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那轮天上月曾给她遍地银辉,照亮了她那一隅的所有黑暗,让她鼓足勇气走向明日。
可天上月遥不可及,且明日总会有骄阳代替。
当太阳冉冉升起时,她再回头,天上月便已不见了踪迹。
从此她心中再无长夜。
沈倦轻轻嗯了一声,将小姑娘抱回屋中,给她盖上上好的蚕丝被子,准备离开时,忽的被拽住手腕。
“夜还长,听闻国师擅传经布道,可否为我讲解一二道门心经?”
沈倦挑眉,转过身看向姜晚星,片刻后盘膝坐在床榻边,替她拢了拢被子,当真是缓缓启唇——
“道之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道经自他口中诵出,明明是听得懂的大夏雅言,可却又好似上古的失落语言,听得姜晚星眼皮子愈发打架。
嗯,对味儿了。
两篇诵罢,垂眸瞥见某人呼吸均匀,似乎是睡得很熟了,沈倦忍不住摇了摇头。
姜晚星咕哝着什么翻了个身,沈倦伸手替她拢了拢被子,拨开她鬓边碎发,垂眸静静看了她好半晌,才悄然起身离开。
将门合上的那一刹,道童递来一件薄氅,偷偷看了眼屋子里酣睡的人,咂舌。
方才自家师尊诵道经,还做了一番讲解。平日里连他们都要等师尊在开坛时方能听得一二传教,如今师娘居然用做催眠……
当真是奇女子。
姜晚星做了个梦。
乱葬岗上弃婴啼哭,天光微亮间,一只近乎透明的手将这个被狼群虎视眈眈的孩子抱了起来。
大雪飘渺,孩童哭泣,万籁俱寂。
“又是天道……”垂眸看了看这婴儿,这戴着斗笠的人犹豫一瞬,终是抵不过那歇斯底里的哭声,转身将其带离。
画风一转,是那亭台楼阁交错,锋芒交错的竹林间,稚童脚踩竹叶,手握木剑,随斗笠人学习剑法。
再一转,稚童盘膝独坐山巅,俯瞰众山小,闭目打坐,灵气云集,天地撼动。
只是眨眼之间,稚童已可独当一面,为万般人敬仰崇拜,遂得意洋洋要出师游历。
斗笠人目送稚童出山,垂眸紧闭朱红大门。
自此门庭没落,再无访者。
待稚童归来,便间亭台坍塌,万物成灰……
再醒来已经天光大亮,姜晚星感觉到脸颊冰凉一片,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
是泪。
她低头看着被泪洇湿的枕头发了会儿呆,忽的一笑。
原来没有心的身躯,也会流眼泪。
简单洗漱后用了早膳推开门,天上雪未停,庭中不见人。
拉住一个正在雪地里练五禽戏的道童:“小师傅,敢问你家师尊何在?”
“见过师母。”道童见到来人,规规矩矩作揖一拜,“师尊在城内白云观中开坛讲座,今日可去了不少人。府中备有马车,师母可要去?”
这里可是王畿……
故人皆尚在——
还是不出去了吧。
姜晚星摇摇头:“人生地不熟,还是先不出门了。”
道童便作揖离开。
天稍霁,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国师府前。
一位身着绛紫道袍的年轻郎君缓缓下车,衣摆处沾染了些雪沫与泥渍,他恍若未觉,只是解开身上披着的大氅后匆匆迈步走进府中。
层层长廊绕过,便见一方独立大院。院中小楼前青石台阶白雪遍布,那小女娘正坐在台阶上,两手支颐看着前方发呆。
阳光正好,衬得她眉眼安好。
沈倦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侧跟着坐在台阶上,顺着她的目光一并看去——
满庭落雪未曾来得及清扫,皑皑一片映清光。
“在想什么?”他收回目光,侧身看向她鬓边落了霜的几缕碎发,袖袍底下的手指动了动,却终是没伸出来。
“这些雪晶莹剔透,若取来烹茶,必能唇齿留香;若将它捧在手心仔细观赏,它却又会很快化掉。我在想,我需要如何做才能近距离赏雪,又能保护它不被我所破坏。”姜晚星歪着脑袋,状若无意识地回答。
沈倦眼底多了一分笑,却又很快敛起。他伸手轻轻敲了一下旁边人的额头:“雪在天地间,任卿取用,你不必去在乎旁的。它们来此走一遭,本便有自己的用处。”
雪来到凡世间,总有消融一日。所以无论怎般保护,也只是拖延些时间,它终有回归自然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