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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番外6-柳桥笙x程开霖 (1)

7丶

柳桥笙原本不叫柳桥笙,他本名叫柳灵昀。

他爹娘的故事就像话本子里讲的,刚回国的富家公子偶然救下被人刁难的绣娘,两人都被对方吸引生出情愫,互许了一生的承诺。

他爹留过洋,是新派思想,崇尚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在教堂里牧师的见证下,和他娘办了一场西式婚礼,带人回家后却被告知在他留洋期间家里给他定了门亲。

他爹以自己已有妻子为由执意要退亲,谁想那家小姐听了转头就上吊了,被救下之后哭着说被人退亲还有何脸面,还不如死了干净。

柳家是官宦人家,当初动荡之际急流勇退保平安,骨子里却还是老派的儒家思想,家风严规矩重,极重孝道,尤其讲究门当户对,断然看不上一个绣娘的身份。

在重重威压和那家小姐寻死的良心谴责下,他爹娘最终还是妥协了,柳家也退让一步,允许他娘做妾。

大户人家若是先纳妾再娶妻,传出去是要被人取笑的,柳家便对外宣称是新妇贤良,婚后为丈夫纳了一房妾室。

其实在他爹娶新妇时,他娘就已有身孕。在封建家庭,庶长子出生在嫡子前头不光彩,正室因此私下里总是苛待他们娘俩,柳家自觉理亏,便一直对此视而不见。

其实他爹会为他们出头做主,但每每换来的结果就是被老太爷狠狠训斥一顿,再去跪祠堂,他娘舍不得,就再也不说了,任由正室刁难苛责。

即便如此,他爹心里也和明镜一样,可为了爱人不再为难垂泪,只能装作不知,终日郁郁寡欢,久而久之积郁成疾,在他九岁那年病故了。

他爹刚下葬,正室就发难要把他们娘俩赶出去,说他是野种,他娘不贞,明明在她之后入门,却不到七个月就生产,这些年丈夫偏信,她不得不忍让。

他爹膝下已有嫡子,柳家人因他爹早逝怨恨他娘,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正室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却没有一人反驳。

他们娘俩被赶出柳家,除了一对玉镯和一支素金钗身无分文。九岁的他做主当了金钗买下胡同里小得可怜的院子,娘俩有了栖身之所,他娘重新做起了绣娘的活计。

可这活不好做,八大祥有固定绣娘,他娘又不是手艺顶尖,只能靠量取胜卖给小铺子,或者给没什么钱的戏班子修补戏服。

他娘常和他说,灵昀灵昀,你听你的名字就知道你爹对你抱了多大期望,昀儿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别叫你爹失望。

他从小是由他爹启蒙,他爹是端方君子,一言一行以身作则,他也有样学样,小小年纪行事妥当,孝顺娘亲,又多了两分他爹没有的果决。

变故发生在他上高小的第一年,那年他十二岁,他娘熬夜赶绣活染了风寒,等病好却看不见东西了。

大夫看了说他娘忧思太重,由于经常熬夜熬心血导致暂时性失明,服用汤药辅以针灸慢慢就好了,切记以后万不能再这样用眼。

吃药治病花去家中微薄的积蓄,生计成了问题,他念完这一学期的高小就主动退学,去戏班子做杂工,那的戏服一直都是他娘给修补,班主人厚道从不拖欠工钱。

伶人在台上演绎世间百态悲欢离合,无论是对戏还是练功他都看得津津有味,做工之馀会跟着比划,哼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初小毕业什么都做不了,彼时四九城最出名的角儿是顾仙,他心念一动,问班主还收不收徒弟,他想学唱戏。

班主说他过了年就十三了,早就不是学唱戏的年纪,筋骨已经定型,眼看就到倒仓期,不成不成。

他破费了一番功夫说服班主,班主笑他这样俊朗又一副君子模样,的确适合在台上扮文小生,便松口留他一个月看看。

他娘得知后自责不已,说是自个儿没用拖累了他,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泪流满面。

命运多舛这四个字好像格外偏爱苦命人,可日子总要过下去。他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练声丶吊嗓丶基本功,他凭借聪慧和不断练习仅用两年多时间就能和练了六七年的媲美,班主也说,他这是祖师爷赏饭吃。

扮上相,他斯文有礼的书生模样谁见了都要夸一声妙极,因为他的君子风范不是扮出来而是浑然天成的。

班主却说不成,他太君子了,换上武小生的装束这副做派就显得不伦不类,若是只扮文小生那就是自个儿把戏路走窄了。

班主带他去胭脂胡同,他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浑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眼睛不敢乱看,拉着班主问为什么来这儿。

“十五的大小夥子了,师父今儿请你喝汁儿。”

那时的柳灵昀连脏话还不会说,更不知道喝汁儿就是喝花酒的意思,直到班主和相熟的老鸨低语几句先进了屋,又来了个丰腴的姑娘摸他的脸,他才反应过来他师父是要给他开荤!

他人都懵了,喊了好几声师父都不搭理他,姑娘又来掐他的脸,说好俊俏的小公子,来这儿还叫什么师父,你该叫我好姐姐才是,姐姐教你好玩的。

来八大胡同的没有君子,只有伪君子,他告饶闪躲都不管用,狠下心一咬牙,直接顺着娼馆的院墙翻了出去,落地就拔腿狂奔,一直跑到天桥看到热闹集市才停下来,坐在石墩子上半天才把气儿喘匀。

班主半个时辰后才找过来,远远就看到平日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的小徒弟,此时毫不顾忌地坐在石墩子上,垂眉搭眼不知道在寻思些啥。

班主一巴掌拍上去,说嘿你个臭小子,翻墙逃跑的事都做出来了,净给我丢脸!

他捂着头,一脸不忿地说,您真行,哪有师父带徒弟来这种地方的。

班主坐在他旁边开始吧嗒吧嗒抽旱烟,说我是想让你揭掉那层君子的皮!在娘们儿肚皮上快活一遭,你就什么都学会了。我说你小子不会是不行吧,人家主动你都不上,可真是傻透腔了。

他坚定地摇头,说不成,他会努力让自个儿有师父说的市井气,可再不能带他来这儿了。

“师父,这事得同心爱的人才行的。”

小徒弟一本正经,班主兀自乐了半天,然后说算了不强求了,不要你从里到外都市井,藏好你那把君子骨就成,不然往后吃亏的是你自个儿。

班主抽完旱烟,又说,徒弟你给自个儿想个名吧,日后唱戏别用本名,柳灵昀,忒装了。

他说听师父的,班主说既然你扮小生,要不就叫柳生得了。

他嫌师父太敷衍,眼睛扫了一圈,说,这儿是天桥,我干脆叫柳桥笙吧,天桥的桥,笙箫的笙。

8丶

已经入了年关,四九城内却接连有人暴毙,这事成了众人茶馀饭后的热门话题,说得那叫一个玄乎其玄,城内都闹得人心惶惶。

没两天几大报社很快做出报道,说这些人其实都是抽大烟抽死的,还有警局和法医背书。

百姓们这才安下心,又开始唏嘘感叹别的。

谁不知道孟少帅一直在严抓倒腾大烟的,这回还扯上这么多条人命,这不是主动往枪口上撞嘛,接连抓了一串人街上的兵也没见少,孟少帅这回肯定要下狠手了。

这些程开霖听一耳朵就拉倒,他如今正忙着另一件事。

置办年货。

前头十七年,都是吃点好的就当是过了年,今年他能自个儿做主了,哪能如此草率,可他又不知道买什么,直到被柳桥笙带着上街,才发现这里面说道竟这样多。

腊药丶新历丶大小门神丶桃符丶春帖丶缕花等等。

春帖不用买,二十四那日柳桥笙亲自写了两幅,洒金红宣,用的上好的徽墨,就等着除夕上午贴上。

还要准备橘子丶柿子和柏树枝,这三样放在一起寓意着“百事吉”。

程开霖新奇极了,三兴园不排戏的时候柳桥笙就带他出来一样一样买。

已经说好程开霖去柳桥笙家过年,二十七这日两人去瑞蚨祥取新衣,出来碰见人都往菜市口走,再一问是孟少帅下令枪决倒腾大烟的无良商人。

之前也枪决过,但这是头回一口气儿枪决这么多人,孟少帅这回的确下了狠手,甭管倒腾多少,只要抓到就枪毙处死。

两人也跟着人群去看热闹,人跪了一溜,后脑被士兵用枪顶着。

程开霖看到跪在其中的郑庆云,头上裹着脏兮兮的纱布,短短几日双颊就凹陷下去,人不人鬼不鬼仿佛一滩烂泥。

竟然没死。

不过无妨,马上就要死了。

“头上裹纱布那个我瞧着怎么这么像郑家大少爷呢?”

“哎呦喂,还真是他,郑家也倒腾大烟了?都有那么多钱了,怎么还上赶着找死。”

“这话说的,你会嫌钱多啊。我可听说,派兵上门抓人那天,是郑老爷下葬的日子,当时的场面那叫一个混乱,郑老爷现在还没入土为安呢!”

“你这话听得不全,那日郑大少都没露面,摔瓦盆的是他庶弟,刚摔完盆上门抓人的就来了,负责擡棺的老师傅吓着了,棺材没擡住哐当砸在地上,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啊?”

“到底怎么着,你可别卖关子了。”

“棺材盖没钉实一下子给摔掉了,郑老爷死相和那些抽大烟暴毙的一模一样,压根就不是郑家对外说的染急病没的!”

“谑,倒腾大烟的自个儿抽大烟抽死了,要我说这可真是活该。”

“可不是嘛。”

周围人的闲聊传进程开霖的耳朵,他安静听完却没什么感触。

他的仇恨和怨念,好像在小年那日他敲了柳桥笙家的门,说想吃饺子时就已经消散了。

程开霖拽了下柳桥笙的衣袖,“不看了,咱们吃过饭再回去吧,一堆东西,沈得很。”

“嗯,你想吃什么?”

“炸酱面,还想喝羊杂汤。”

“成。”柳桥笙伸出手,“你把东西给我,松快松快手。”

菜市口的枪声接连响起,惊飞了枝头停留的麻雀。程开霖笑了下,把手放在柳桥笙手心里。

9丶

程开霖神情凝重,一本正经地和手心里的饺子作斗争。

小时候家里穷,过年能吃上白面馒头都算好的,饺子想都不要想,后来在戏班子更没人有包饺子的闲心,故而这是他头一回亲手包饺子。

可太难了,包饺子难,搟面皮更难。一张薄薄的饺子皮和一勺馅,就让程开霖犯难无从下手。

柳母看到笑笑,放下搟面杖拿了个皮,“馅别放太多,像我这样,先把口捏上,然后用虎口这么一握——你看,饺子这不就成了。”

“谢谢柳姨。”程开霖点点头,学着柳母的手法小心捏上饺子,眼睛偷偷往门口瞄,心想柳桥笙去趟竈房怎么半天不回来。

柳母又捏了两个饺子就继续搟皮,“昀儿说你自个儿住,咱们邻里邻居的住着,你和昀儿又一块儿在三兴园唱戏,以后逢年过节你就到这里来,人多也热闹。之前信了些别人瞎传的风言风语,昀儿都解释了,柳姨在这给你赔个不是,你别见怪。”

程开霖无措极了,平时伶牙俐齿的人此刻也只能说一句“您太客气了”,他几乎没有和长辈相处的经验,尤其是像柳母这样慈眉善目的。

所以柳桥笙怎么还不回来啊!

被念叨了半天的人终于推门进屋,身上裹着一层寒气,对柳母道:“娘我来搟皮,手腕一直受力明儿个您该觉得疼了,您忘了大夫说以后要少做力气活了?”

“哪就那么没用了,这算哪门子力气活,几张饺子皮我还搟不了吗?”柳母拍拍手上的面,对程开霖笑道:“就和他爹一样爱说教,过了年才二十三,一说教起来像个老古板似的。”

程开霖拘谨地笑了下。看出他的不习惯,柳桥笙把话头又引回他那去。看着人家母子俩自然而然的亲近模样,程开霖久违地生出了艳羡。

晚上放完鞭炮吃过饺子,然后就是守夜了,柳母忧思重,以前熬夜赶绣活身子亏狠了,柳桥笙觉得没必要再守这些习俗,等柳母睡下后带程开霖出了门。

“去哪儿?不是要守夜吗?”程开霖问。

柳桥笙给他理了理大氅毛领,“去你家守夜,我之前买了酒放在你家了。”

过年时即使再清贫的人家也不会舍不得电费或灯油钱,胡同里亮亮堂堂,一路走去雪地上散落着红色的鞭炮碎屑。

唱戏最忌饮食生冷,故而酒是特意温过才入口的。程开霖舒服地倚在软枕上,一口饮尽杯中酒,听着外头不时传进来的放鞭炮的动静。

柳桥笙道:“喝慢点,这酒后劲儿大。”

程开霖把玩着酒杯,笑道:“怕我喝醉么?放心吧,早就练出来了,我酒量很好。”

他看着柳桥笙只抿了一口的酒,意有所指地说:“而且应该比你好。”

喝醉酒容易吃亏,他特意练过酒量,农家自酿的烧酒都醉不倒他。

柳桥笙高深莫测,“不怕我故意灌你占你便宜?”

程开霖睨了他一眼,上身微微轻过去,“那你想怎么占便宜,正人君子也会趁人之危吗?”

呼吸逐渐靠近交织在一起,柳桥笙盯着他红润的唇,低声问:“可以亲你吗?”

程开霖稀奇道:“又不是没亲过,现在再问我同不同意,是不是有点晚了。”

柳桥笙眸色沈静,“因为我想听你亲口说同意。”

此同意非彼同意,柳桥笙先说了在意说想对程开霖好,程开霖同他亲嘴牵手,却从没对他们之间说过一句同意。

那他们又算是什么关系呢?

程开霖收敛了笑容,移开视线淡声道:“柳桥笙,我说不了,可能过很久也还是说不出。”

许多年痛苦的经历让他心狠薄情,要他相信一个人又愿意与之承诺,他根本做不到。

柳桥笙对他真心实意的好,他会为之动容,也会动心动情,可他唯独不会的,就是彻底把心也交付。

他终究要留一条退路的。

“你能接受那就这样,不能接受的话,你该知道有个词叫及时止损,趁现在……唔……”

程开霖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柳桥笙手握住他后颈。他顶不喜欢程开霖说停止,还冷淡地想看他抽离。

他对程开霖的往事知之甚少,也从没起过探究到底的念头,但他知道程开霖一定是吃了很多苦的,不然不会有这样深的防备,他做的还远远不够。

他能理解,虽然有一点点失落。

但就像多年前他和师父说的,有些事是要同心爱的人做才行。

酒杯从手中滑落,无声地掉在地毯上,长衫扣子被扯松,领口歪斜,清淡的酒味在交缠间愈发醇厚醉人。

情之一事,对程开霖来说并不美妙,逢玉的非人遭遇是他惨烈的情事启蒙,在郑家的种种让他对此由痛苦转为怨恨。

卑贱丶屈辱丶憎恨,衣衫尽褪赤身裸体躺在被子里,他觉得像是溺水一样窒息。

肩膀被亲吻,大腿抵上了一片火热,程开霖双眼紧闭,竭力平静地要柳桥笙直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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