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这时才发现，荣莲的确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天真的可怕。

他说着那些话，好像真以为这世上会有什么东西会为他永远停留。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如果不是你恰巧被买到了荣府里，也许我们这一辈子就再不相见了！”

“对不起，少爷。”

“我是骗了你，因为我不想你与荣府沾上边，我不想你靠近这里，我认为你是真心待我的。”荣莲眼中流露出痛色，“我也可以带你进荣府啊，只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被王韵莹带来我身边，你说，你还是真心待我吗？”

重明冷然看着眼前的人，石头的记忆越来越完整，他越来越清晰地知道了这个凡人短暂的一生，可那份感情他无法感受，石头的灵魂早在他落水后就顺着水漂去了奈何桥，投胎转世去了。

让荣莲百感交集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石头的真心从没变过，只要您需要我，石头都会一直在。”石头向他露出笑容。

荣莲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半响，他轻轻低语：“那我再信你一次，你别骗我。”

往后的日子里，荣莲突然变成了样子，他又变回两年前在破庙里的“刘霞”，他不再刻意刁难石头，也不再动不动就踹他，好像当初石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道歉突然受到了原谅。

这天，他送了石头一个笛子。

“当初吹笛是一个流浪的老道士教我的，他原来就住在那个庙里，我常常找他，后来他突然消失了，应该是被妖杀了。”

荣莲没再说，石头也没再多问，他看着这笛子，笛身麻麻赖赖的，不出意外应该是荣莲亲手削的。

荣莲眼角弯起，“我教你吹笛可好？”

重明心说你还不一定有我吹得好呢，但面上还是看似欣喜地点点头。

他假装自己五音不全似的跟着荣莲笨拙地摆弄手指，荣莲看着眉头直皱，石头吹着气，他就抓着石头的手指。

荣莲的手非常纤细，极其雪白的肤色透出他淡淡青色的血管，重明想要专心的吹笛，可眼神却被这双手吸引，荣莲离他很近。

“笨蛋，你又错！”

石头一楞，随即又尴尬地笑起来，这次不是装的，他是真的走了神。

两人盘坐在走廊边，春末的风带着灼热在银杏树中穿扬，卷起满园芳青，一片海棠花瓣落在石头肩上，又被荣莲摘去了。

——

没过多久，荣府传来一个消息。

赵嫣然怀孕了。

傍晚，荣海潮去了赵氏的房中用膳，偌大的桌上只有王夫人与荣莲两人，荣莲有两个姐姐，在荣莲十岁时便一前一后远嫁了，模糊的印象中，荣莲听到的第一句“野种”是从她们的嘴里叫出来的。

小时候的荣莲不明白她们为何总是恶语相向，直到他看着她们一个个被送上花轿，他终于慢慢理解，恶意不是她们带给他的，是这扭曲的尘世里，所有人不过都是砧板上的牲畜。

荣莲一言不发地吃着饭，却听王夫人突然说:“为什么不吃菜呢？是不合你口味吗？”

荣莲擡起眼皮看她， “谢谢母亲关心，我不爱吃菜。”

“怕我下毒吗？”王韵莹笑着说，语气轻柔。

“不怕，我连悬崖都掉下去过，还怕你下毒吗？”荣莲也笑着回答，语罢，又继续吃饭。

王夫人的脸色沈了沈，“莲儿，我跟你解释过了，推你下去的那个婢女跟我没有关系，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终究是你的母亲。”

荣莲终于咽下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是，母亲，反正她已经死了，自然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怕母亲唯一的遗憾是那悬崖下竟还有多出的一节接住了我，让我没能死成。”

他笑着看着王韵莹，见她慢悠悠端起了茶杯，荣莲起身，与她说了最后一句话，“不守妇道的是赵嫣然，抛妻弃子的是荣海潮，你该恨的，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