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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千里紫星(三)

第四十九章·千里紫星(三)

第四十九章·千里紫星(三)

晏都,韩衙内。

风雨如晦,洗尽霜尘。

当一名厂卫提拉着脚步,疾步来到韩轲身前,韩轲便眉头一皱。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一旦厂卫步履匆匆而来,就预示着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而,他还是平息着气脉,好声好气地询问道:“何事?”

厂卫站了许久,都没有说话。韩轲等得不耐烦了,便挥手欲要让杵在自己身旁的千朔打发走这名厂卫,厂卫却很识相地开了口:“韩督主,东南那边的市舶司出事了!”

“东南?”韩轲一下子从梨花木椅子上站起身,又绕过案台,走到厂卫身前,抽出那份折子,一字又一字看完,表情越发不悦,“广信的市舶司......是和‘紫星子’一事有关吧!”

复又顿了顿,继续道:“这又何妨,朝廷不是派了袁大使去探查了吗?”

“可是袁大使死了!”

厂卫立刻“扑通”一下,跪下身子,声音提高了几分,周围那些侍从皆都震惊,议论纷纷之声不绝于耳。

韩轲听到“可是袁大使死了!”这句话时,心跳停跳了几下,和那些侍从一样,震惊之神色攀上脸孔。他举着折子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平息着语气,扶着那名厂卫站起身。

千朔上前一步,先是对自家督主抱拳躬身示以问候,而后逐层分析道:“前些日子东南广信之地的市舶司跟朝廷上报了‘紫星子走私’一事,那份折子东厂也批过。本想上报给督主您的,但转念又想了一下,这东南广信之地的市舶司司使乃是贾秋实啊!贾秋实此人头脑精明丶日理万机,这等事情,自然是广信之事丶广信之解,谈不上晏都插手的道理。”

“那贾秋实人呢?”韩轲又问道。

千朔继续道:“韩督主可知‘梧塘’?”

“‘梧塘’?”韩轲捕捉住这个关键词,闭眸思索了一阵,脑海里确实蹦出了一些文献来,他慢慢地睁开双眸,望向一旁的千朔,“白云苍梧来,氛氲万里色。闻君太平世,栖泊灵台侧——且说这‘梧塘’一心造福所谓的‘太平之世’,却把天下搅乱也就罢了,也不枉花费巨资,在东南之地造了一座灵台。不管这‘梧塘’是像这烛火一样,是明是灭,总是一定让人记住它就是了。野心比本督主还大,难怪袁义山会成为瓮中之鼈。”

韩轲说完,衙门内一片静默。众人都闭住了嘴巴,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然而,韩轲也并不着急,默默地添好灯油,眯着眼睛看着烛台上乍明乍现的火苗,“腾”的一下抖开手中的折扇,“虎落平川”四个大字正藏在火苗背后,时隐时现。

他踱步走到窗前,拉开一点珠帘,看清了衙门外的街景。此时,晏都正下着绵绵细雨,街道上一行人都没有。说来奇怪,自天顺十六年以来,晏都的雨水便越来越多,对于农业收成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这些都是户部的事情,跟东厂无关。至于赋税是怎么个收法,那是户部的事情,东厂只负责交税就好。

良久后,千朔站起来,询问道:“韩督主,为什么袁大使会成为瓮中之鼈?”

韩轲闻言,从窗前走来,站定到千朔面前,用扇骨敲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又站定身子,摇晃起折扇来。

“你不知道?”见千朔摇摇头,韩轲便知道千朔这个问题问对了,他慢悠悠地答道,“这个世间嫉妒本督主之人太多了。多到我都发现不清了,也懒得去计算。然而,这袁义山何尝是嫉妒本督主,他是一边嫉妒又一边讨好本督主。”他顿了顿,复又继续,“本督主混迹朝堂的时间比他丶袁义山要久得多,他那番阿谀奉承之样,只有小官才看不出来。”

“至于这张折子......”韩轲握紧双手,将折子揉捏到充满皱纹,这才扔到油灯之中,亲眼看着折子沦为飞灰。

唯有韩轲知道,他看的不止是折子沦为飞灰的过程,他在重重火焰之中,看到的是袁义山,同样也看到了命数将尽的自己。

依稀记得前几天,花满楼带着柳明哲重回韩衙内之时,柳明哲那番担忧的神情。柳明哲看着自己有些憔悴的面貌,更是面露难色。

他说,韩督主,您不该这样的。

不该这样?韩轲不禁微蹙起眉头,扪心自问,为何不该这样?怎样不该这样?不该这么劳累,应当注意休息吗?但这怎么可能,每天东厂都有许多书文要批,一刻都不能休息。

听闻,柳明哲从沧州远行回来,韩轲也不拐弯子,直接说了:“柳神医,游历归来后,可是学会了什么药方子?”

可是,韩轲最终得到的只是柳明哲若即若离丶模糊不清的一句话:“回督主,再下暂未寻得解药,恐怕此蛊毒本身就无解吧。督主还剩两年的寿命,一定不要大动肝火。”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现在,韩轲看着那折子转眼间沦为飞灰,忽然想到自己还剩下两年的寿命,心里居然提起一阵后怕——就连当年孤身一人斩杀叱罗兄弟从未有今天这般害怕。

很多年前的雨天,桓玄侯戚风明让自己跪在雨中,路过的人群都对自己吐口水,嘲讽自己。戚风明当时对自己说了一句话:“你说得公平,何为公平?你在我桓玄侯府,当着我桓玄侯戚风明的面儿,对着我的侍卫大打出手,祸乱侯府,这叫公平?你用你爹娘前些日子送你的生辰礼物之新铸炼的刀,这把刀花了你们韩家太多金叶子,而后亲手将最疼你的爹娘杀掉,这叫公平?当你手握这把刀,亲手杀了神机营几百位玄甲兵之时,这叫公平?”

“你说你想要所谓的‘公平’。”戚风明覆手而立,“我告诉你什么才叫公平。”

“睁开眼睛看看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是堂堂正正的桓玄侯戚风明。本侯手握诸多权势,擡手便能翻云覆雨。再往前走几里路,便是天子的脚下——皇城万千宫阙,有九等宫阙官差,都听命于本侯。”

“本侯是调节朝廷百官权势的掌舵人。本侯行走在朝廷中,坐于百官之上的位置,权衡取舍那些是非失得,才有如今的成就——公平,并不是一味地旗鼓相当,而是要将自己变如可以虎落平川的‘大人’,成为调和棋局风雨的掌局者。”

“这才是公平。”

“本侯权势滔天,朝廷和街坊皆都听命于我。本侯哪怕说得再颠黑倒白,他们也只会信奉于我——权势,就是本侯说什么,你们就要做什么。本侯要你‘跪下’,你就要跪下。你若想让当今这些人听信于你,扭转你的名声风评,你就要坐在如今本侯的高位上。”

“可是,就凭你?!”

“韩天承你永远都坐不到!”

“你明白了吗?”

可是现如今,韩轲擡起眼眸看着韩衙的众人,再看看一旁的千朔,还有数月前死于自己刀下的存中,他突然笑了。

“如今,我韩天承还是坐到了啊!”韩轲对千朔道,“本督主要去一趟广信,你且在东厂好好把守。”

他突然不感到害怕了,因为自从韩轲说下了这句话之时,他就已经做好了独自去往虎穴赴死的准备。

自己行走世间三十多年,也快四十年了,“梧塘”身后的实力可比索命门大得多了,怎能一下子就能从“梧塘”手中救下贾秋实,必定是一命换一命的偿还——但这还是最好的结局。最坏的结局呢,就是整个东南之地并吞于“梧塘”麾下。

然而,临阵退缩压根不是韩轲的作风,他从刀架上拿下晷景刀,别在腰间,对千朔命令道:“立刻备好车马,本督主现在就要啓程。”

千朔立刻张开双臂,挡在了督主的面前,仰头说道:“韩督主!独自一人去广信之地太过危险,最起码也要挑几名厂卫随身吧!”

韩轲擡手压住千朔的双臂,眸中深沉,宛若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泊,他声音低沉,神色凝重:“那你认为我待在晏都就安全了吗?那你认为我待在晏都就能明哲保身了吗?”他顿了顿,又环视四周的衙门内的众人,再转过头,凝视着千朔的双眼,“我和周博云的约定在去年年底就已经破灭了,现在我和周博云视若宿敌。而且......”韩轲难捱地笑了,“千朔,我只有两年的命数了。”

“两年”一词,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千朔来说,“两年”从现在开始,便是自己最为害怕的词汇。他知道自家督主寿数将尽,没想到会这么快,馀额这么简单,仿佛还未享受好大好人生,就要送进棺材里,被做白事的擡走。

“韩督主......”千朔语气有些不舍,但神色倒是正经起来,没有任何悲伤神色。

而这些,韩轲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我不在晏都的这些日子里,记得看好东厂。晚上记得多派些厂卫守住东厂......”韩轲又停顿了,他走到韩衙的门扉处擡手抚摸了一下,表情怜惜,“至于韩衙,我只希望你们都能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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