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主。”戚鹤堂突然露出了笑容,那却是苦涩的笑容,“惊阙,你现在是府主了。漠北都护府八方兵马全都听你的命令,只要你一声令下,兵马会为你而战。”
“娘,”陈自寒摇摇头,一咬牙坚定地看着戚鹤堂,“我不当府主,我也不需要兵马听令于我。我说过,我惊阙一生要和陈府同生共死。陈家血脉已经延续了一百多年了,你也说过自北明初期,我们陈家便是立国功臣,无论如何,我惊阙都会心向北明,心系陈府,向死而生。”
“啪”的一声,戚鹤堂擡手扇了陈自寒一巴掌。
屋外的人影更加紧迫,重重叠加,离这个房间越来越近。
“你是府主,无论如何我也要护府主,也是我的儿子的周全,你和惊泽都是我的亲生骨肉。”戚鹤堂将陈自寒拉了起来,抱拳躬身,虔诚地道,“带着惊泽,逃离漠北,越远越好。等到集结好更好的力量,重振府门,报仇雪恨。”
说罢,戚鹤堂凑上前,用拇指描摹着陈自寒锋利的眉目和唇瓣,含着眼泪的眼眸紧紧地凝视着陈自寒,似乎若是一再走神,就会再也见不到他了。
良久后,戚鹤堂笑了笑:“惊阙,你才刚回来不久,又这么急急忙忙地整装待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似乎再也没有像你小时候一般,吻你了呢。”
她踮起脚,唇瓣拂过陈自寒的嘴唇,不知不觉间滑落了一行泪,她抽泣几声,紧接着又握紧手中的双剑,一脚将陈自寒扔到府邸后门处。
“府主,按我说得做。”戚鹤堂说完,立刻飞奔,投身走向火海中的生死场。
陈自寒望着戚鹤堂渐渐隐没的身影,不由得靠在门边低声呜咽了一会儿,便开始再府内重重楼阁中穿梭,寻找着陈应阑的身影。
从火海内迎来几十名刺客,戚鹤堂握紧双剑,做出防御的姿态,看着步步走近自己的刺客们,打头的那名刺客头发高高束起,未带面纱面罩用来伪装,手握着偃月锥,指着戚鹤堂。
正是杀死陈从连的那位刺客——解时臣。
“我就说府邸内的女主人自然也是跑不远的。”解时臣讥讽道。
“你也别太嚣张。”戚鹤堂手握着双剑,道,“我戚鹤堂,乃是北明桓玄侯戚风明之女,以我刀剑之力,足够杀了你们!”
说完,她手握双剑,抵挡住偃月锥一下又一下的攻击,身上已经有了不少的伤口,衣裳也被蛮力撕扯到不堪。
解时臣往后一退,随后身后的十几名蒙面刺客全都举着火把和短刃对着戚鹤堂袭来。
戚鹤堂砍断火把,火焰连接着木头点落在地上,整个屋子内火光通明。她手肘用力,往外一推,两名刺客受力不稳,便推进火圈里。
解时臣说了一句:“废物,养你们有什么用?!”随后,抓住戚鹤堂的视野盲区,将偃月锥插进了戚鹤堂的左胸口,翻身压在她的身上,冷笑道,“桓玄侯之女还扬言要杀了我索命门,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说罢,便将早已奄奄一息的戚鹤堂扔在了火光蔓延的屋子内。
戚鹤堂咽下最后一口气,双眼浑浊地看着解时臣,面目狰狞地道:“解时臣,你会不得好死的!”
“是啊,我就是不得好死啊。”解时臣锁上门扉,对着屋内躺在地上的狼狈身影,道,“刺客生下来就是背负着数千名命债的,早晚会得到反噬的,所以每个刺客都跟荆青云的下场是一样的。”
*
走廊处,火势已经蔓延到陈应阑横躺的方寸之中了。
一名刺客带着面罩,蹲坐在陈应阑面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见四下无言,便俯下身抱起陈应阑。
好像几天未见,确实瘦了不少,又轻了些许。
望着陈应阑伤痕累累的面容,沈木衾不免地神色暗了几分。
“既然救不了陈府,那救下来陈应阑应当是可以的吧。”沈木衾打横抱起陈应阑,正要跃上屋檐逃走,肩膀便被人用暗器刺穿。
回眸处,却见解时臣咬牙切齿的模样。
“沈念闻,你想干什么?”解时臣握紧偃月锥,步步为营般地朝着沈木衾靠近,“怎么,是索命门待你凄凉,现在来当叛逆,只为救下陈应阑这个烂人?”
“解时臣!”沈木衾抱住陈应阑又紧了紧,他大喊道,“放你妈的屁!陈应阑从来就不是烂人!他是一代忠臣,怀揣着一身傲骨,是我一生的知己深友。”
解时臣站在另一边,赞叹似地拍拍手掌,而后举起偃月锥,身后突然涌出数以百计的刺客。他们喘着粗气,伤痕累累地攀上屋檐,同样握紧自己的武器,凝视着沈木衾。
“给我杀了他们!”解时臣道,“我索命门从不养逆种!”
数以百计的刺客跳到沈木衾面前,用刺刀一下又一下攻击着沈木衾。沈木衾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却还是弯下身用手臂和身子保护住了奄奄一息的陈应阑。
他穿过重重刀光剑雨,即便自己身上已经满目疮痍狼藉,却还是护住怀里的陈应阑,不要让他受点滴伤害。
朱门处,几重宫阙外,沈木衾并没有抵抗刺客们的攻击,而是死命地抱住陈应阑。冰冷的躯体,好似没有温度,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他又一次梦到了他和陈应阑多年前,曾在江州游历时的一点一滴。
沈木衾知道,陈应阑五年前的那段时光内,特别喜欢喝酒,经常喝到酩酊大醉,便和自己对诗作乐。
陈应阑什么样子,沈木衾都见过,两个人一起经历过万水千山,却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两人也没有思索过日后的生离死别。
他一遍又一遍复述着:“惊泽,你不能死。惊泽,你不能死。惊泽,你不能死。”
如同疯子一样,在腥风血雨丶火光尸海丶滚烫热浪中,一步一叩,一步一叩地走到了臣府的大殿前,珠帘后,是早已烧到掉皮的一尊青铜佛像。
他就这么抱着陈应阑,一步一叩,额头都流血了,却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哭得痛彻心扉,指尖流着鲜血,伤春悲秋起来。
“在下沈念闻,信神信佛信鬼神。碧落在上,黄泉在下,恳请佛祖以我命换其命,救活他......救活陈惊泽......救活陈应阑......”
火星点落在沈木衾的指尖,沈木衾颤颤巍巍地擡起手,咬破自己的指尖,流下了一滩血液。他以血为墨,在青石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沈木衾”还有怀中人的名字“陈应阑”,并且献上了自己腰间的银剑。
“在下沈念闻,信神信佛信鬼神。碧落在上,黄泉在下,恳请佛祖以我命换其命,救活他......救活陈惊泽......救活陈应阑......”
他又重复了几遍。
最后,在泪眼朦胧中,他握紧银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颤抖地站起身,背后是数以百计的刺客,身前是目光如炬的佛尊。
“我本桀骜红尘客,却有心上无情者。其人无色澄明,野渡春风。为心上来者,我甘愿败入风月。”
“今日我沈木衾所作所为,皆出自本心,甘之如饴。只求佛祖菩萨心善,救活这位无情者,若是如愿,此后千山夜雪,沈某必定不误不忘,以命相倾。”
为你,我甘作不夜侯。
“陈应阑其人,从不作阶下囚,也不作裙下臣。他应当坐于黄金台之上,广揽江山万丈,拥护银帛万两。”沈木衾的脖颈已经被银剑的锋芒切割出血,他道,“我这一生风霜累累,我之于命数,生逢暗室,暂无明灯,亦无明路,挫败颓废,好坏参半,喜忧叠加。”
“我的世界没有春花夏果,它似乎如一只夭折的兽,脆弱如破碎的纸鸢漂泊不定。在秋风裂雪中,极寒的温度使我麻痹,我双脚停驻于冰湖之上,看到的不是晓风残月,而是野火燎原。”沈木衾笑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刺客,眼光含泪,回顾他的半生,跌宕起伏。
本是江州巡抚,之后沈侯府被屠丶妻儿被杀,临安十四州节度使集体叛乱,漂泊红尘白雪做起了打更人,再后来于陈应阑重逢,不过几日相处,却早已划下了生离死别之线。
惊泽其人,来时谢风霜,去时留雨雪。
念闻其人——
始,汹涌来袭。
终,绝尘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