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陈从连和戚鹤堂回到房间后,陈应阑和陈自寒却站在了庭院处,盯着四处游走的府邸巡逻侍卫,不安感再次如潮水般袭来。
“惊阙......那种失去双亲的滋味,我不想再体会第二遍。”陈应阑擡起双眼,浑浊的瞳孔映射着府邸的全貌,明明吃饭的时候是多么的和谐安乐,爹娘也再处处地关心自己,可是无名的伤春悲秋却还是卷土重来。
良久后,陈应阑又道:“包括——我不想再死第二次。”
陈自寒却垂下了眼眸。他征战沙场多年,却也无法掌控天意,他并不能预料结果,但是他的内心却如此孤注一掷,哪怕今生今世遥遥无期丶魂飞魄散,下一世丶无论哪一世他也会像这一世一般,一点一点地寻找着陈应阑曾存在这世间的蛛丝马迹。
“惊泽,”陈自寒握住了陈应阑的手,两个掌心交叠,陈自寒继续道,“我也不想再失去你第二次。”
*
千草处,野王墓,索命门一袭人穿着夜行衣,戴着兜帽面罩,匍匐在草丛中,静静地凝视着漠北都护府和陈府的烛火。
这次,闻燕声并没有跟来,打头的是解时臣。他并没有带着兜帽,而是将头发高高地束起来,身上的夜行衣也比其他刺客轻便不少。
一般来说,刺客都是单独行动,若是刺杀皇宫贵族或者世家豪门,自然会在青楼内,暗插“哨子”,借着喝酒玩乐之趣,暗中搜集情报,准备行动。
但是这次不一样,陈府之人从北明建立初期,各个都是开国功臣,军中大将,手握长枪,可将厥缁铁骑退避三舍。而刺杀他们并不容易,现如今——陈从连丶戚鹤堂丶陈自寒丶陈应阑丶徐钟隐......陈府得力助手侍卫各个都是习武之人。
所以这次,索命门算是下了血本。若是成功了,韩轲其人自然会给丰厚的酬劳,若是失败了,索命门要么就被陈府灭门,要么就彻底销声匿迹于江湖,一个刺客门派,若是想东山再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索命门上上下下几百名刺客,外加“哨子”,凑够了足足半千人,依照刺客的身手,以少胜多也不难是种战术。
沈木衾匍匐在解时臣身旁,解时臣的手掌就按在了他的后背上。
“何事?”沈木衾闻声擡眼,恰好一阵寒风吹过,他哆嗦了几阵。
“看月亮。”解时臣嘱咐道,“子时月圆,我们便行动。”
月亮高挂在天空之上,此时云层才刚刚被光亮切开,划下一汪波澜于水中。星子破开光亮,闪烁在太空之中,然而沈木衾却望不见任何光亮。
“解时臣,我想今日来跟你告别。”沈木衾低下头,又是一阵寒风,他哈了一口气,搓搓手,“自从我做了打更人之后,我便信了神佛。陈府我可以帮索命门屠掉,但是此番过后,无论胜败,我都将不会做刺客,不会做打更人——我要安稳一阵子,为我的过往赎罪。”
解时臣耐心地听完,并没有给予什么答复。依旧安静地望着月亮,而后他轻笑一声。
沈木衾骤然瞪大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解时臣如此之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每次看到月亮,我总会想到一个人。”解时臣双眼微微发红,他的发丝随着寒风摇动,他握紧双手成拳状,而后用松开,雪花随着掌心飘落到各自东西处,“我和他从小便相识了,后来在他十七八岁的时候,他离去了,说是去了漠北。临走前夕的夜晚,我带他攀上索命门最高的司天台,看着月亮。”
“他坐在司天台上,指着月亮对我说,他想给自己换个名字。我问他,你要叫什么。他说,新名字就叫望古。”解时臣拉住沈木衾的手掌心,用指尖为墨,掌心为纸,一笔一划地写着“望古”二字。
“后来,我又为他取了名,叫‘念唐’。”解时臣又写着“念唐”二字,“然而,我找了他十几年,我都没有寻到他的踪迹,只记得最后一次传信,望古说他去了晏都。”
“之后的事情便一概不知,因为杳无音讯。”解时臣摇摇头,不知不觉间流了泪,而后又随手抹掉。
刺客不能拥有“字”,但是解时臣口中所说的“望古”却为自己加上了“名”和“字”。
“沈念闻,你信神佛,可是我不一样。”解时臣又唤了一声,迫使着沈念闻擡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眸,他擡起手,伸张指尖,一笔又一笔勾画着月亮逐渐变圆的轮廓,“我本瞧不起也看不上那些将希望寄托于鬼神之人,可是自从望古绝尘而去十几年中,只要我一有时间,我便独上高楼,去索命门的司天台看看月亮。”
沈木衾眸中微动,他又何尝不是时而被解时臣叫过去,登上司天台欣赏着月亮的阴晴圆缺呢?
起初,他只是认为解时臣自己无聊忧愁,去看月亮消愁,等到明晓真相后,才发现自己和解时臣有着相同的境遇。
这五年里,自己也不是时时盼着陈应阑出现在自己身边。
许是自己信神佛的原因,五年后的寒冬,在甘州处,他和陈应阑再次重逢。至少,论命运,他确实要比解时臣好多了。
“此番过后,你若想浪迹天涯,我便随你一起。”解时臣将视线转移到沈木衾的脸上,发自内心地笑道,“念闻,你说你信神佛,那就麻烦你带我去这北明最好的寺庙求签拜佛。”
“求什么?”沈木衾心中微微一动,倏然松口,询问道,“莫不是求你所说的望古?”
解时臣摇摇头有点点头:“我只求望古能平安无事。”
月亮渐渐地变得圆润,皎洁地就像是一尘不染的玉盘。时而传来一声声鸦鸣,风吹草动,草木皆兵。
解时臣蹲起身,道:“月圆之时,准备行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