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纪郢洲是在大排档的烧烤摊找到的肖何。
少年喝得烂醉如泥, 倒在桌边不省人事。
纪郢洲叹了口气,把人扶上车。
车刚启动,他缓缓睁开眼, 也不说话, 怔怔看着窗外。
纪郢洲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知怎样劝慰。
说到底,没经历过的人做不到感同身受。说出口的无非是干巴巴的套话。
“你……”纪郢洲张口, 想想还是作罢,“唉……”
“她就那么好?”沈默一会儿, 纪郢洲说, “你看看你, 为了她,简直不人不鬼了,哪里有点我认识的样子?”
肖何眼神麻木,手指机械性地按亮屏幕。
桌面背景是一张合照。
——冰岛的极昼,狭窄的车内,他打开自拍镜头,露出半边脸, 身后是熟睡的她。
霓虹灯划过车内, 照亮他灵魂被抽干的眼眸。良久,他点开相册, 一张张删除。
每点开一张, 就好像一段回忆在指尖消失。
过生日, 戴着纸皇冠的她;刚开始学吉他, 手有点笨拙的她;读书累了, 趴在桌边休息的她……
最后是一段视频,没什么内容, 短短几秒。只记得是从槐花村返程的大巴上,风从车窗缝隙偷溜进来,吹开她的头发,她戴着耳机看向窗外,目光忧郁。发现他在偷拍,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立刻收起多馀的情绪,只剩冷淡。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想好了离开。
目光落在屏幕上,他停顿很久,终於按下删除。
“过去了。”他声音带着沙哑。
纪郢洲楞住,很快反应过来,拍拍肖何的肩膀:“这才是我认识的你。人生还长,我们这么年轻,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肖何望向窗外:“嗯。”
后来,在纪郢洲的回忆里,好像就是从这一刻起,好友渐渐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只是越发沈默冷淡。
上大学后,肖何仍然没有回肖家。
真正的决裂是无声的。直到毕业,直到小工t作室变成大公司,直到白手起家的新贵声名鹊起,肖何没再见过肖仲岚。
各自有了事业,即便铁杆如纪郢洲,一年到头也难得见肖何一面。
大学毕业不久,肖何的公司从普通写字楼搬进中银大厦顶楼,纪郢洲感慨道:“这么拼,赚得果然多。”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已经褪去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沈稳矜贵。
“你想入夥,现在还来得及。”肖何点了根烟,夹在指间。
纪郢洲了然:“要上市了?”
肖何没回答,但答案很明显。之后数年,他的名字不断出现在财经头条。
明德更新了荣誉校友榜,想邀请肖何出席校庆。
那时,距离高中毕业已经过去七年。
就像纪郢洲说的,人生如此漫长,时间能够抚平一切,中学时代的短暂回忆,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肖何最终没有去,不记得什么原因,好像临时有紧急会议。纪郢洲带回一本纪念册,随手扔在他的办公桌上。
处理完文件,已经很晚。他靠着椅背发呆,忽然看向那本册子。
人没到,但捐了楼,肖何的大名挂在第一页。他略过满篇赞扬,手指下意识往后翻。
一页又一页,终於停下。
这部分的校友是除了企业家外各行各业的精英。
电话突然响起,是秘书汇报紧急事情。
他随手放下册子,起身离开。
风从窗外吹来,恰好将册子掀开一页。校友似乎没有近照,书页印着学生时代的证件照,少女唇角紧抿,安静地看着镜头。旁边同样是满篇履历,介绍她的成就。
清大毕业后赴美深造,师承物理学最前沿领域的导师,结合当年的状元光环,她是明德这几年来最拿得出手的学术型校友。
月光照在书册上,直到白天来临,秘书进来收拾文件,顺手将册子合拢放进书架,此后没有人再打开过它。
日子像流水般悄然逝去,办公楼外的白杨从小树枝长成参天大树,对面的写字楼换了好几次招牌,股市涨涨跌跌,财经新闻十年如一日播放着无聊的专家解读。
世界就在每一天的微小变化里日新月异,最终翻天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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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机场,显眼的粉红色宝马mini隔着老远开双闪。
顶着一头橘色齐耳短发,田桐对着后视镜自我欣赏,对着电话说:“一会儿你就能见到我的新发型了。”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笑声,声音温柔,“好的,期待你的亮相。接到人了吗?”
田桐:“没呢,她的航班好像晚点了。”
“如果太晚,我就点外送吧,你把想吃的菜发给我。”男人很周到,“她舟车劳顿,你也辛苦,直接回来休息。”
田桐对着阳光欣赏无名指的钻石戒指,“嗯,我一会儿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