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念永安
睁眼,头顶是白色的天花板,耳边是熟悉的声音。
“病人情绪稳定。”
“药物起作用了。”
“汤医生,她醒了!”
她缓慢,疲惫的擡起眼皮,在白蓝相间的手术室里,依然看到了在医生,护士身后,静静看着自己的那道身影。
是个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眉眼温柔,长相俊朗,只是高挺的身高被手边厚厚的公文包压的有些略弯腰,眼角也长出一些与外表,年龄并不符合的,深深的纹路。
一如既往,他仍旧穿着西装,像每个上班族一般,眉眼是挣不开的疲惫,精神似乎比自己这个病人还不佳,只不过他是老板,他最近开了家公司,她记得的。
她动了动眉头,汤医生先开口,用奇怪的语调,别扭着道:“安总,您先回去休息,您刚出差回,您夫人......”
汤医生似乎在想措辞,却被那人打断,他声音轻柔:“醒了就好。”
醒了,她很想答,但她没有多馀的力气,只能慢慢点头,然后依然看着那个叫安怀续的男人。
她知道,过一会儿,她会回家,和这个人一起回到他们的家,那是个很大的房子,不知从何开始,她住了那么大的房子,而每一个家,一个比一个大。
房间依然一尘不染,这次他们又搬了新家,周围医疗设施更好了,她回头看着安怀续。
安怀续把外套搭在她肩头:“我明天有几场会,晚上回,接然然来陪你。”
她点头,虽然——并不知道然然是谁。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眼前这个人,是她丈夫,他叫自己念念。
没有过姓,没有过名,仿佛,他其实是告诉过自己的,只是她忘了,随后便只记得念念,因为他总是那样叫她,用那样珍惜的语气。
他们是夫妻,自然该珍惜。
她也是这样想,每当夜晚来临,她都会这样想,因为晚间,灯火星光,他会陪她在房间里,一笔一画的勾勒着彩笔画,她会画很多飞机,各种类型,画的极好,而安怀续,他画的比她还好,在上了一天班后,他一直那么耐心的陪她玩彩笔。
她有些得意於自己的一张张作品,每当这个时候,安怀续眼睛总会浮现一点别的东西,为她自豪,又不纯粹,而究竟是什么,不知道。
她记忆是有些缺陷的,时间久了,她自己有时候知道,比如她不记得自己名字,不记得自己父母,甚至有时候......不记得她有个女儿——安然。
也有些时候,她记忆还有些混乱,她恍然间记得,她的丈夫,是个勇敢的,张扬的,在天空翺翔的飞行员,而他们有个孩子,孩子是男是女,不知道,丈夫怎样变成如今做生意的安怀续,还是说一直都是他,不知道。
她想着,莫名有些恐惧,便开始尖叫,和从前一样。
也和从前一样,安怀续依然那样紧紧地抱着她,把她抱上床,而自己依然紧张的看着他,看着自己的丈夫。
在记忆里,他们一直同床共枕,而更深的记忆里,是这个男人的温柔和真正的礼貌,他从未对她做过半点逾矩的事,她很想问,那女儿......怎么来的。
她不是不懂,她只是记不得而已,记不得记忆——
随着时间,她也问不了了,她后来也开始不明白成年人之间的覆杂,感情,纠葛,甚至情|||事,时间太长,都忘了,她专心於做自己的南瓜,还有突然间,还存在的记忆里,那个孩子,她的孩子回来了。
是个男孩儿,叫安逸,还有妹妹,安然。
当然,还有南瓜,没有再画画,因为爱上了做南瓜,为了她......和他的一双儿女。
他们搬了新家。
过洋节那天,安怀续正式把公司事务托给了别人,安逸认的哥哥。
他自己搬了一棵大树,回到家开始动手。
安然和安逸也忙得要死,摸不到树顶挂着的礼物,一直叫着妈妈!妈妈!爸爸欺负我!爸爸说要保护稀有动物!我最稀有!
都不肯,都叫嚣,蹦跳。
所以爸爸欺负人么。
她笑:“过分了,王先生。”
话语一落,他嘴角一直挂着的温柔笑意,慢慢收起,回头看着自己,半晌,柔声道:“厨房,汤好了。”
她一惊:“还有......南瓜饼。”
安怀续道:“阿逸,去帮忙。”
安逸当然不肯,眼见拿不着礼物,又去和安然偷吃茶几上的火鸡,安怀续又道:“去帮妈妈。”
而她眼底是一片茫然,世界只剩了南瓜。
她朝厨房跑去,身后有脚步声,很重很乱,是安逸,安逸道:“爸爸偷懒!平日都是你帮妈妈!懒!”
说着又跑回去跳起来准备抢树上的礼物,却实在够不着,还是上前寻她。
而在厨房的灯光微离中,她渐渐湿了眼眶,她仿佛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轻轻叫了安逸名字:“阿澈。”
安逸欢乐的脚步声,突然就那样顿住,厨房里没有任何声音,她看着手里的南瓜饼,头一次觉得痛的那么撕心裂肺,她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疼,她如果......知道就好了。
口中莫名的人,他们......是谁。
年岁稍大些,然然不常回家,安逸也上了高中,成绩不错——如果不一个劲儿疯玩的话,太闹腾了,只是提到妹妹是满眼的心疼,不知为何心疼,她问,却没人答。
再后来,他人变得古怪起来,和家里的关系也很奇怪,除了更爱自己。
安逸下了晚自习,都不肯睡,总待在她身边,听她讲故事,过去的故事。
她哪里有什么故事可讲,她24个小时,能有四五个小时记得自己是谁,安逸是谁......很不容易了,而这四五个小时,也只是大概记得,记得自己是一个母亲。
所以得讲,作为一个母亲,她给自己的孩子讲故事。
她缓缓讲起记忆里为数不多的,不能称之为过去的故事:“你爸爸和我从小认识,我们三个一同长大。”
“三个?”安逸顿了顿。
她也顿了顿:“两个......那时候他总是跟在我身后,性子跟如今一样温柔,有些腼腆,就静静地跟在我身后,不敢打扰我,默默关心我。”
她笑起来:“这样腼腆的人,梦想却是想成为为国争光的飞行员。”
“啊......老爸还有这一手......可惜,最后成为了商人。”
而她一怔,商人——
安逸道:“妈妈,你怎么了?”
“我记得......”她缓缓道,“你爸......”
“我爸怎么了?”
“他......”
我记得,他完成了梦想,以雄鹰的姿态,飞往天空,完成了自己的梦想,也带走了自己......的心。
她是那样爱着那个张扬的男人,为梦想付出一切的男人。
她张了张口,古怪的发不出音。
今晚的牛奶,她尝不出什么味,她倒进了厕所,一连数日。
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喝牛奶,只记得有时候头会疼,它是药。
第十日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飞行员,没有那个张扬的男人在前面冲着后面那人喊:“阿续!你走快点儿!我和念念不等你了。”
是这样说,可他总是回头扯起他:“呆子啊!又不回话!走!今晚我们仨看露天电影去!”
梦里没有露天电影的画面,画面一转,好似过了很多年,小小的房子里,仿若是一家三口的模样,父亲是安怀续,母亲是她,他珍而重之,握紧她和孩子的手,而她在哭,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彼时电视里放着飞机失事的消息,上面没有乘客,是战斗机失事,孩子才出生,也在哭。
伤心之地,也是是非之地,安怀续带她和孩子离开了,为数不多的存款,和一个男人的决心。
她仿佛在梦里也听见孩子日夜的啼哭,和她不管不顾的态度,也仿佛看见他笨拙的喂他喝米汤,焦躁的拿起手机应对着顾客的要求。
而在这样的日子里,他有一天深夜回家,看着她,很累的样子,她知道,他要离开了,没人能承受,这样的家,和“家人”。
而他只是道:“我最近会忙一点,试着做点小生意,让你和孩子......能过好点。”
她诧异,这样斯文,文静的人会做生意——
他甚至连走路,都永远不敢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