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数十年前他们相遇一样。
只是无论之前,以后,许程远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许程远遥遥看着他挑眉,并没有任何寒暄,又回头看着怀里那个男孩儿,淡声道:“你怎么只有眼睛好看啊?”
他默了默,接着:“啊?”
远处所闻声音平静,却听的王野心里打了个颤,多年不见,许程远的声线,凉成了这样。
而对面,早在第一句话,许程远怀里那男孩儿肩膀就止不住发抖,没两秒,突然挣脱许程远的怀抱,猛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许程远手里一空,缓缓敛了神色,侧头看着地上那人,漠然道:“让你跪了吗。”
那男孩儿吓得停下磕头,木然擡起头,整张脸布满死灰,只有一双眼依旧明亮。
许程远又笑起来:“不是说了待在我怀里吗?”
他语气转变速度太快,而声线依旧凉的发紧,即便带笑。
那男孩儿脸上什么表情还未来得及浮起,许程远一脚又踹上去,他整个人跌在地上,嚎啕大哭,爬起来忙道:“许哥......许哥......我不懂事儿,我不该不听您的话......”
他边说边想爬起来补救,许程远也没阻止他,继续抱住了他,也没嫌地上不干净。
一系列做完,包间其馀人连头都没转过一瞬。
王野看着远处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更疯了。
他终於也继续看着王野,凉声笑道:“来客人了。”
王野合上门,顶着众人的视线走过去,等走近许程远,视线也就没跟着了。
大家似乎都很害怕这位许哥,许先生。
不是似乎,真的。
王野看着那个在许程远怀里,面如土色的男孩儿,他一双清泉般的大眼,充满了泪水,在许程远似有似无的掌心下,还强行撑着笑意,只是实在笑的比哭还难看,王野总算明白这句话来处。
许程远也不在乎,他偶然回头看见也没说,眼神只眺过他的眼,仿若这双清泉般的眼睛,越流泪,他越兴奋一样。
不好惹,也,根本惹不得。
王野深吸一口气,从前知道许程远性子偏激,脾气古怪是一回事儿。
可许程远真发起疯来,可怕至极,六亲不认——是另一回事儿。
那会儿大家一样,一样没爹娘,权势,学历靠山。
一双拳头混饭吃,他在有些事上做的比许程远更绝,当年对许程远的心狠手辣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许程远聪明,是个分人,分场地,分如何表现的有自制力的,疯子。
他坐牢后,许程远短短两年成立公司,背后靠住的大山也被他全数收拾干净。
个中曲折,王野不知,只知道监狱电视里这张脸出现次数越来越多。
屏幕里轮番滚动,慈善家,商界代表,随着年月过去,什么好的名头都有,而镜头下的许程远,连名字也快没了。
最后藏在面具下的,只会是更恐怖的扭曲。
王野走近,看着他,轻声喊道:“许哥。”
许程远微一扬眉,淡声道:“王野,我们多少年交情,生份了。”
这句话语气正常许多,恢覆了商人本色,只不过音色,依旧凉。
他怀里那男孩儿缩了一下,许程远搂住了他,继续看王野。
王野也笑,但只是皮笑肉不笑。
也,没什么好笑。
见他不答话,许程远指了指旁边沙发:“坐。”
王野依然站着,低声道:“许哥擡举。”
许程远有些好笑的道:“王野,还是要我叫你野哥?我记得你比我大几个月吧。”
他说完眼神垂过沙发边儿:“坐。”
王野没再推脱,坐在他旁边,他怀里那个男孩儿立马给他倒上酒,又乖乖坐好。
许程远接着道:“喝酒。”
这次王野没拒绝,拿起酒杯,仰头喝了。
许程远笑笑,也拿起酒杯。
王野皱起眉,放下杯子......随后又被满上了一杯,他怀里那个男孩儿太过积极。
人在屋檐下,大梅不争气么,不是。
他比谁都清楚,许程远从来就不喜欢别人不按照他的想法做事,说第二遍的时候,要么做,要么挨打。
要么第三种情况——由着你。
第三种情况,今日不同往日,他攀不上。
他默着没出声,继续喝了酒,许程远才又道:“我听手底下人说你开了个修车厂,准备好好过日子时——”
他说着说着拖长尾音,笑起来:“那一瞬间,我还以为出来的不是你。”
“是我。”
“哦?我倒是想问问——为什么?”许程远依然笑着,话音却让王野心里猛然一寒。
——为什么。
许程远接着道:“怎么,又不想回答?”
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答比答好,无法乱答。
今时今日,不答是认怂。
王野垂眸,盯着桌上的空酒杯,那男孩儿意欲又倒,许程远扣下了他的手,直直盯着他,半晌,忽然又道:“你去看过安家小少爷了?”
王野点头,极轻,也极肯定。
“你把他放了?”
王野默了两秒,继续点头。
许程远拿起酒杯,忽然话锋一转:“我很想问问,王野——你牢坐傻了?”
他语气依旧冰凉,带点儿刻薄之意。
王野擡起头,平视他,也平静的道:“坐怕了。”
“哦,”许程远挑眉,道,“跟十年前,我问你没回答的理由,一个样?”
他话里有话,王野没作声,十年前他什么都没答,而许程远现在已经知道了。
许程远好笑道:“想做回安澈?”
王野锁起眉,低声道:“是,想做回安澈。”
他是知道了。
他从来没对许程远说过他是安澈,也没讲过自己的身世,更没提过安怀续。
许程远知道的只是他有个爹,走散了,在找。
接着就是找到爹后,莫名其妙的牢狱之灾。
他被安怀续隐姓埋名操作抹杀的如此干净,许程远还是知道了。
还知道安澈这个名字。
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也一定知道,也猜得到,自己打的什么主意。
就如同他猜到,想到许程远打的什么主意。
果然,许程远道:“你跟安家那养子什么关系?”
王野答:“认识。”
“他是你覆仇计划的第一步?”
“没想过覆仇。”
许程远笑了笑:“为了五十万?”
王野皱眉,认真道:“我只想简单过日子,五十万,差不多。”
许程远不置可否:“哦?你觉得我会信吗?”
“随你。”
“王野,这些年,在监狱过的痛苦万分吧。”
“不至於,只是有点儿后悔。”
“怎么说?”
“钱要少了。”
说到这儿,许程远的脸色才微微一僵。
王野接着道:“许哥,我兄弟和我弟弟欠你的情,来日一定还。”
“如何还。”
王野道:“除了安家,什么都行。”
许程远却道:“我就要安家,你报你的仇,我扶你当正主,让官彬和安逸从不属於他们的位置爬下来。”
“安逸和这事儿没关系。”
“那么安怀续呢,那个害你进牢的老杂种,安家小少爷可喊了他多年父亲。”
“——那也不关安逸的事儿。”
说到这儿,许程远突然低低笑了笑:“王野,你真是宅心仁厚,好有救。”
“许哥,”王野道,“你动了安怀续的儿子,打草惊着蛇,以后怕不好吞安家的生意。”
“又如何?一个养子,他待我何......怎么?还是你想要?”
“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