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
陆扶光头发束起,身着白色道袍,站在秘地之外,秘地门口的阵法运转着,重修后的石门敞开着。
这是这六年来他第一次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陆扶光深吸了一口气,里面传出一阵轻笑:“扶光,进来。”
他定了定心神,让自己的神色恢覆淡然,擡脚跨过阵法。
陆扶光做好了准备重回旧地,却不想里面的布局和六年前大相径庭。
一排排的书架不见了,上面的卷轴也不知所宗,只有中间的祭坛和那长长桌案上的《鸿天须弥录》仍然留在了这里。
陆扶光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往一侧的墙壁看,他的右手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所幸道袍袖子宽广,遮住了这微小的动作。
原先那血流成河的地方,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这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祁颂背对着他,站在祭坛之上,在桌案旁边看着上面的卷轴,听到陆扶光进来的声音,便转过身,对他笑了一下:“一路辛苦,事情怎么样了?”
祁敬澜在三年前仙逝入轮回,祁夫人没过多久也因悲伤过度随之而去,祁颂便接任了宗主之位。
若是以前,祁颂那样专横跋扈丶心有傲气却又实力不足的少爷性子接替宗主这样的位置自然是不会服众的。但是这些年祁颂的变化巨大,先是仿佛开窍了一般,修为以极快的速度突破到了大乘末期,距离飞升到须弥界只有一步之遥,后又在祁敬澜弥留之际,以少宗主的身份做出了多个正确的决断,抵抗住了魔修丶妖族的联手进攻,帮助原先已经岌岌可危的仙道获得了喘息,让许多人不得不对这位少宗主有所改观,甚至在这五年之间,他的性子也越来越沈稳丶越让人琢磨不透,隐隐有了大家风范,最后祁敬澜仙逝后,他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太微仙宗的权柄。
“宗主,”陆扶光向他行了礼,“凛城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凛城前不久上报有妖族大规模侵扰,暗地里却有线报说是凛城的驻城门派想要叛变,陆扶光受命带着人去援助,顺便暗地里调查驻城门派的事。
祁敬澜在死前曾如他所说,尽可能地给了陆扶光自由,也说了让他在探查天道失衡的原因外,帮着祁颂处理宗门事务。
但是自从祁颂接手宗主之位后,便对这件事缄口不言,以保护圣子的名头给陆扶光派了不少弟子跟着,陆扶光没有任何独自行动的机会。
陆扶光现如今已经踏入了化神末期,远及不上祁颂的大乘期,他知道自己如果和祁颂硬碰硬,恐怕得不了什么好处,只能暂时选择按兵不动。
一开始,陆扶光甚至连出宗门的机会都没有,直到外面因为“天道圣子是唯一对抗魔刹海的希望”的传言愈演愈烈,而对於希望天道圣子现身对抗魔修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到最后甚至出现了质疑太微仙宗实际上在软禁圣子,利用圣子修炼,所以新宗主才会修行神速的传言。
这让祁颂不得不放陆扶光时不时地出个任务露个脸。
但就算是这样,祁颂仍然不让他接触任何和魔修有关的事,陆扶光被委派的任务也不过是处理侵扰人类城郭的妖族和那些心思动摇了的潜在仙道叛徒。妖族因为山海大集一事和魔修有了嫌隙,这件事当年并没有立刻爆发出来,毕竟那之后不久就是真假天道圣子的事,等那件事尘埃落定,魔修们才想起来妖族,可彼时妖族上下对魔修重新竖起了防护,再加上在祁颂的授意下,仙道对两者之间的关系暗加挑拨,如今妖族和他们关系不再如往常那样密切,
“嗯,很好,”祁颂对於凛城的结果并不关心,毕竟这趟行程不过是定期让天道圣子露脸的任务罢了,他招了招手,“过来,扶光。”
陆扶光垂下眼,自从六年前那件事之后,祁颂在面对他的时候一直是和颜悦色的温柔模样。
祁颂长得本来就不差,现下抛去了高傲和戾气,眉目间全是柔和的笑意,一时间不少修真界的仙子都认为这位没有道侣的大宗门年轻宗主是个不错的婚契人选。他对陆扶光释放出的善意格外地多,并且毫不吝啬地在任何场合大方展示出来。
陆扶光多看两眼的东西,第二天就会被送到正阳峰,陆扶光稍稍皱眉的东西,马上在太微仙宗再也找不到踪影。
相较於那一位身上总是裹着凌冽杀意的假圣子,这位圣子虽然神情已然淡漠,但眉宇之间露出的悲悯和善意让某些人大胆了起来。结合太微仙宗对圣子的变相软禁,另一种带着些旖旎的猜测在修真界流传开来——这位新上任的宗主该不会有断袖之癖,看上了这圣子丶要把其收为禁脔吧?
但这些猜测飘不到陆扶光的耳中。
他冷静地拒绝着祁颂的一切示好,潜心修炼,专心地对待每一次任务,就像那潜伏在灌木丛中多时的猫科动物一般,等待着机会。
祁颂对於陆扶光的拒绝并不羞恼,他只是用温柔笑意迎着他的冷然,放任那些荒唐的流言在外面传播,他好似也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机会。
陆扶光上了祭坛,站在祁颂旁边,却又保持着一段距离。
祁颂近距离地端详了陆扶光一阵,然后问道:“你觉得,修道是为了什么?”
陆扶光一怔,不知道为什么祁颂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道:“为了证道。”
“何为‘证道’呢?”祁颂又问,“那么多人修行,最多不过是到了大乘期进入须弥界,听须弥子的教导后,再次入轮回,下一次或许修道之途会更平坦一些,然后呢?”他轻笑一声,“然后再进入须弥界,再听须弥子教导,再入轮回,你觉得,这是‘证道’吗?”
“不论是修行,还是进入轮回道,”陆扶光说道,“这些都不过是证道的过程,‘证道’不应该是和修为的高低绑定。”他垂眼,“我不知道别人如何,我也没有入轮回前的记忆,但我想,我的道是匡扶天道之道,若是我能在有生之年得证此道,让四季覆序,因果得常,那就算我不入轮回,就此碎魂於世间也没有遗憾,或许百年丶或许万年之后,我可能又称为一个或者几个新的生命,那时候,也许他或者他们就有了新的属於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