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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

认真

距离谢琛传信入钟山已经过去数日,转眼来到小正月。

上元天官节这日,钟山披雪,万里尘霭茫茫一片。

篝火花在天采峰上怒放,沿着山峰上绕重叠,鲜艳颜色蜿蜒不息。

魏献仪如约前来,她一身银红绞罗长裙,外覆短绒毛的素色披风,立在山腰处,山下的人擡起一眼就能瞧见她。

不过多久,怀颖出现。

“师叔。”怀颖向她问好,眉眼之间稍有动容神色。

“师叔,您来了。”她没想过魏献仪真的会应她邀约,来到天采峰。

魏献仪轻轻应了一声。

几日前,魏献仪得到怀颖的一纸便签,其中内容是宗主寒蒺想要令她与姜焕安得成良缘,但是怀颖不肯。

宗主寒蒺是她师尊,寒蒺行事向来不容她拒绝,而面对姜焕安这个与她关系向来疏离的师兄,怀颖更没法开口说起这事。

她想到的最差的结果,是她从钟山抽身离开,寻不到她的人,师尊又如何才能让她与师兄结成道侣?

可是这样,她这么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所以庆幸,怀颖想到了旁的法子。

那日是钟山神女的测星仪,测星仪式那天她主动向师尊请命入灵台神殿为神女护法。

是的,她想请来魏师叔的帮助。

怀颖得以踏入神殿,但那时护法之中还有褚蘅师叔在侧,褚蘅师叔向来严苛,所以怀颖没有在那时立即向魏师叔说出此事。

怀颖留下一个字条,她离开离开神殿时战战兢兢,她并不能保证魏师叔能见到这张信笺。

而后续的事情就到了今日灯火节,魏献仪能来到天采峰,就证明她已阅过怀颖的信笺。

怀颖看着魏献仪的目光亮了亮。

“其实我也未必能帮到你,宗主师兄未必会听我的劝。”魏献仪说道。

“我从来没有要裹挟师叔的意思。”怀颖抿了下唇,有些紧张。

“我知道。”魏献仪对她笑了笑。

早先姜焕安就为这事来找过她,那是年前的事情了,后来没了风声,魏献仪还以为姜焕安已经解决,或是寒蒺将此事揭过去了。

谁料今天再看,原来寒蒺心思还在,只是苦了他的两个徒弟,谁也不愿意顺着他的意思,谁也没办法向他婉言拒绝。

姜焕安那时刚回到钟山,寻她帮助,是有修真大会时他们在云洲的缘故。

而怀颖寻她,魏献仪其实有些惊讶,她并不认为她有能力为他们处理这桩婚事。

魏献仪思考许久,提出建议:“也许你可以先找到姜焕安,问一问他的想法。”

怀颖沈默了一会,“不是我不愿找师兄,而是师兄已经将白柩灵石赠予我,师兄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

白柩灵石,百结同心。

在怀颖看来,姜焕安是心甘情愿顺应师尊寒蒺的意思,与她结成道侣。

但魏献仪却知道早先姜焕安也是不肯的,魏献仪觉得,如今姜焕安的态度更像是对寒蒺的妥协。

“师叔,我入钟山,是为了此界大道,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妻’。”怀颖语气幽幽的,她觉得寒蒺之所以致力於撮合她与姜焕安,是为了给姜焕安铺路。

往后姜师兄承祚钟山,名震道界,而她作为他的妻,站在他身后确保他没有后顾之忧。

“宗主师兄确实看重姜师侄,但也未必就是想折了你,谁说为人妻者就该落於其夫君身后?更何况未来道界模样尚不可知,师兄大概更是希望你们二人齐心协力,在往后能撑起钟山的一片天地。”魏献仪尽量往好的方向想。

也许寒蒺当真有怀颖说的那种心思,但是魏献仪知道不论寒蒺怎么做,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钟山。

现在寒蒺的方法出了错,魏献仪於公於私,都应教寒蒺修正方法。

“也许在师兄看来,让你与姜焕安结成道侣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但对你们来说却是勉强。”魏献仪看了看怀颖。

“我可以为你们在宗主师兄面前说一句‘不合适’,但我却没办法替你们打消他的想法。若你不愿,最根本,还是要让师兄自己改变他的看法与态度,总会有下次的,而下次是什么模样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话,怀颖紧绷的身体稍微得到放松,她是走投无路才站到魏献仪的面前,再没什么比魏师叔愿意帮她更让怀颖悸动。

“姜师兄能为钟山带来的未来,我也能,我会向师尊证明,不是只有将我二人捆绑在一起才是最好的方式,我会让师尊改变心意。”怀颖眼神坚定。

“好。”魏献仪微微一笑。

“师叔,这个给您。”怀颖从袖中抽出一样东西。

魏献仪接过去,低眸一看,是姜焕安交给怀疑的白柩灵石。

“请您代我将它还给师兄吧。”怀颖低着头,语气诚恳,她实在受不起白柩灵石承载的这份“情意”。

魏献仪将白柩灵石收下,没说什么。她准备离开天采峰,去找寒蒺谈一谈。

“另外还有一事……”怀颖犹豫的声音响起。

“什么?”魏献仪疑惑地看着她。

“广兰师叔传消息来了,北海那边似乎不太安稳。”怀颖说道。

“广兰可有说明详情?可需要宗门援助?”魏献仪问。

怀颖顿了一顿,“具体情形如何我也不知道,只是师尊今日早早就召去几位长老议事,我从主峰下来时,那几位长老师叔还没有离开。”想来事态并不轻松。

魏献仪心底一沈,她看了看怀颖,决定现在就去找寒蒺。

“我还要留在天采峰主事,就不陪师叔同去了。”怀颖没有阻拦。

魏献仪点点头,折身离开。

“劳烦师叔您了。”怀颖诚心向她致谢。

其实她在天采峰约见魏献仪是另有安排,但如今看来这安排是派不上用场了。

来到钟山主峰,魏献仪迎面看见神姿逸然的年轻修士。

她顿住脚步,有些走不动。

闻人夙站在不远处,很快察觉到她的存在,擡眼向她这处看来。

四周静默了一会儿,魏献仪率先移开目光,她拢起披风,从他身旁走过。

其实见到闻人夙也不奇怪,他本就与他兄长住在一处,只不过魏献仪在来的路上没想起来有这回事。

穿过半扇庭院,魏献仪见到了寒蒺,与寒蒺在一处的是褚蘅和芜蹇。

缺了一个人。

“尘谙师弟呢?”互相问好后,魏献仪问。

“收拾行囊去北海了。”回答的人是芜蹇。

“我听说了广兰传信来,但北海情形竟是这样严峻,需要内陆宗门的支援么?”魏献仪楞了一下。

她的目光在这几人身上流转,芜蹇抱着剑,根本没在看她,而褚蘅侧身端起一杯清茶饮一口,似乎也没准备回覆她。

“没那么严重,几个魔修作乱罢了,北海能解决的。”这时寒蒺说话了,语气轻快。

“那尘谙师弟为何要离开?”魏献仪心生疑惑。

“广兰说北海差个会建灵阵的,叫他去,他就去了。”寒蒺面不改色向她继续解释。

魏献仪看着寒蒺,寒蒺面上起了笑,她想了想,还是继续往下问:“为何要从内陆宗门招人过去,沿北海洲泗难道无人可用吗?”

寒蒺猛然咳嗽两声,挥了挥手,“尘谙走就走了,总归不是坏事,师妹别想这么多了,总之北海万安。”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魏献仪察觉到一丝蹊跷,但是看寒蒺的态度明显不准备告诉她,於是在褚蘅和芜蹇离开时,魏献仪暗中留了一下他们。

魏献仪向寒蒺说了说怀颖和姜焕安的事情,听到两个徒弟的心思,寒蒺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看了看魏献仪,扶额叹气。

最后魏献仪也不知该说什么,将白柩灵石放在桌案上就准备离开。

“带走吧。”寒蒺出声阻拦。

他握住白柩灵石,然后拉过魏献仪的手,放在她的手心上。

“毕竟是焕安的一片心意,怀颖不要,也不能被冷落在我这里。”寒蒺笑说,看向魏献仪的眸光微微闪动。

魏献仪皱了下眉,迟疑片刻接过白柩灵石。

姜焕安的心意,什么心意?他采来白柩灵石时,就是寒蒺迫使的,魏献仪那时没看出姜焕安有什么心意。

就算他有一片真心实意,为什么,要交给她?寒蒺不觉得很不合适吗?

还有尘谙师弟一事尚没理出头绪,魏献仪简单想了想,没有太过纠结。

她向寒蒺请辞。

离开主峰的路上,同样要穿过半扇庭院,这一次魏献仪却没瞧见闻人夙。

而主峰之下,褚蘅和芜蹇听了她暗中传递的讯息,在等她。

“师兄。”魏献仪的目光在这二人间转了转,“师兄,尘谙师弟他究竟……”

“广兰没要尘谙去北海,是尘谙跟我们起争执,自己决定去的,当然宗主师兄是祸首。”芜蹇告诉他,先前在主峰在寒蒺面前,说这些不方便。

“什么争执?”

芜蹇闻言看了看褚蘅,褚蘅冷着面孔。

芜蹇叹气,还是他来继续说:“年轻啊不懂事,广兰说北海有魔修出没,尘谙就向宗主师兄请援,要领着钟山弟子赴往北海。”

“虽然是广兰私下传书说北海出现魔修,但北海及北海边缘的洲泗并未坐实这个消息。”

“且不说广兰信中的魔修不过寥寥几人,北海尚能应付得过来,但说钟山不远千里驰援北海的后果,就不止是会引起道界震荡这样简单。”芜蹇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钟山一动,谁能保证那些修仙世家丶道界宗门不会随之而动?到时候,四方修士聚集在一处,结果发现是场无意义的集会,中途颠簸损耗精力是小事,让道界宗门就此失了凝聚力才是大事。”芜蹇话音停顿。

他看向魏献仪,见她一派理解的神色,心中觉得欣慰,总算有一个是让他安心的。

“在魔修的消息没有得到证实前,钟山绝不能先行一步。”褚蘅总结。

“这一次,寒蒺总算没再做蠢事。”褚蘅似有夸赞的意思。

“不过宗主师兄还是将话说的太狠了,再劝一劝,尘谙不会意气离开,也会回头。”芜蹇眉头一皱,回想之前的场面。

“离开便离开,又不是不回来。”褚蘅瞥他一眼,不以为意。

魏献仪听了这些,心底放松许多,比起尘谙离开钟山,北海安定才是头等重要的事情。

“多谢二位师兄为我解惑。”魏献仪向褚蘅和芜蹇道谢。

他们二人没再说什么,与她浅谈两句后各自寻了个由头离开。

魏献仪走的是另一个方向,走了一会儿,身后有人追上来,她回头一看是芜蹇。

“师兄?”魏献仪看着他。

芜蹇点了点头,换了手拿剑,剑上剑袍飞缨红穗,在魏献仪眼前一晃而过。

“方才褚蘅师兄在,有些话,很不好说。”芜蹇吸了一口气。

“师兄现在可以说。”他特意追上来,不就是要告诉她吗?

“今日尘谙离开时,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芜蹇说的简单。

“离谁的间?”魏献仪很难想象到尘谙当心机男的样子。

“寒蒺和褚蘅。”芜蹇神色如常。

魏献仪楞了下,觉得茫然,她再看看芜蹇,感觉他是认真的。

但魏献仪还是觉得奇怪,“他二人关系,向来分分合合惯了,哪里会被尘谙师弟说两句,就弄得分崩离析。”

“师妹你说的在理,但今日尘谙说的话实在太戳人心口,我瞧着两位师兄若即若离,恐怕是很难不介怀。”芜蹇说出自己的理解。

芜蹇说的正经,让魏献仪不由担心起那二人的状态。

“所以师兄找上我,想要我做什么?”

芜蹇被她注视着,有些局促,他偏头看向别处,放缓声音:“今日灯火节,山下的人要过节,吃汤圆,做元宵茶……山上的人,有的人,他可能也需要这些。”

魏献仪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魏师妹,给他二人送一盏元宵吧。”芜蹇的声音更为轻缓柔和起来。

魏献仪应下了。

芜蹇为什么要她去,因为从前为那二人调缓关系的人是广兰。现在广兰不在,只剩她一个师妹了……但如果广兰还在钟山,她会给他们送元宵吗?

“我陪师妹一道去天采峰可好?”让她一个人做事,芜蹇心里过意不去。

“不必劳烦师兄,怀颖师侄应该还在天采峰,到时我去寻她就好。”魏献仪笑了笑。

芜蹇见状也不多做纠结。

“那就多谢师妹了。”

他停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后从侧方离开。

再回天采峰,是魏献仪意料之外的行程。

她辟谷很多年了,天采峰也就最近和姜焕安来过一次,和怀颖来过一次,除此之外她来天采峰的次数屈指可数。

说实话,寒蒺会不会吃汤圆她不知道,但是褚蘅一定不会吃,褚蘅向来看不上这些俗尘玩意儿。

魏献仪找到怀颖时,怀颖还在云善堂外拿着纸笔记录什么东西。

怀颖见到重返的她很是高兴。

但当魏献仪向怀颖问元宵时,她面上神情转为惊讶,随后有些遗憾地告诉魏献仪,“师叔,司膳修士正在领人来做,约莫要到下午才能做出元宵来。”

“没有提前准备好的?”

“没有。”怀颖回覆,她又问:“师叔您很着急要吗?山下的人都是晚时热了元宵。”

“倒也不是很着急。”魏献仪听了她的补充,表示理解。

怀颖趁着空档跟魏献仪说了今日在天采峰的安排。

上元天官节,外门弟子组织了活动,晚间起灯火,搓汤圆也在其中。怀颖与几个外门弟子是熟识,在此处为他们记录活动的开支。

“其实原先我是想请师叔来瞧一瞧晚间的灯会,只是后来师叔去寻了师尊,我不便阻拦。现在师叔又回到这里,不如就此留下,看一看那些外门弟子布置的活动吧。”怀颖期待地看着她。

魏献仪其实不是很了解天官节带给他们什么样的感触,她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钟山了。

在她记忆里,就算是新岁似乎也只有今年稍微特殊一些,至於其它节日魏献仪毫无印象。

怀颖提议她留下,魏献仪没想太多,很快点头答应她。

怀颖收起桌上纸笔,领着魏献仪走进云善堂。她收拾出一处主位,四周靛色的帘幕低垂。

然后怀颖又找来许多钟山弟子们为天官节准备的小玩意儿,整整齐齐地摆满了桌案。

其中有一样是个木质机关锁,有三十六层,每层转动,机关所都会变化成不同模样。

魏献仪将它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在层层变换中,她看到了鹿的角,兔子的耳朵,鸟喙等等,都是动物身上零散的部位。

想来只要将三十六层机关层层对叠好,就能见到她想见到的动物的形状。

怀颖见她玩上手了,不再多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之后进入云善堂的人,她都向他们一一打过招呼,莫要惊扰到魏师叔。

一开始些微几人,自然安静,云善堂中只听到从靛色帘幕内传来的木质机关扣紧的声音。

后来,人来人往,杂音逐渐多起来,魏献仪听到那些弟子的谈话,才知道云善堂是专给他们包汤圆的地方。

只要在桌案中央嵌入一枚小令牌,底下的锅碗瓢盆就都能用了。

说是包汤圆,但是魏献仪透过帘幕缝隙,见到三三两两的修士聚在一桌上,很少有单纯在揉搓汤圆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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