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丶一语成谶

等罗凕走回屋去，便见神医已经调药出来，重新坐在榻前，伸手把榻上之人身上的银针一一取下，收在囊中。

随后站起身，招了招手，示意罗凕随自己过去。

罗凕一路随着神医转了几弯，来到一间僻静屋子，罗凕不由得开口询问。

“请问先生，不知榻上之人何时能醒？身体有无大碍？可否能痊愈？”

神医听言，沉吟片刻，回道：“方才施针放血，毒效虽是暂时压制了下来。可若想要根治，唯有一种方法可行……但此种方法，也不过是一命抵一命的下下之策罢了……所以，我找你前来，便是商议此事。”

听到当真有法子能救云玦，罗凕忙不叠追问，“什么法子？只要能救他，我做什么都愿意！”

闻言，神医直直瞧了眼前的罗凕一会儿，随后，轻叹了口气。

“此毒狠辣刁钻，最是难医。若当真想保下榻上之人一命，根除此毒，便需要一人甘愿为他而牺牲……”

罗凕听罢，心中一凛，当即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我甘愿为他豁出性命，还请先生不吝解说，之后要让我如何做？纵使刀山火海，我亦心甘情愿！”

见到罗凕这般重情模样，神医亦是动了恻隐之心，抖了抖胡子，开口续说。

“过两天，等榻上之人的症状平稳下来，你要跟我回十里外的山谷去，在那蛊窖里待上半个月，以你之血伺喂蛊虫。从蛊窖出来之后，还要再受剜心抽骨之痛，以你的血液丶心头肉和以血饲喂的那些蛊虫一起炼制解药。”

话至此处，神医自己都似乎有些不忍，扶着椅子坐下，才继续开口。

“最后，还要再取你的锁骨一根丶肋骨一根丶指骨一截丶腿骨一根来磨成骨粉。用骨粉调成汤药，送服解药。如此一来，每日三次，只需三日，便可根治。”

纵是见多了血腥的罗凕，此番听得神医言，也不由得心下一震！

不曾想，这毒竟是如此棘手！

神医摇了摇头，再次感慨，“此前也不乏来解此毒之人。可每每听了此番解毒之法，却是十人之中有九人退缩。唯有半年前一个太守的结发妻子愿意承担这万般痛苦，才算是保下了那太守的性命。只是不知你……”

神医话未说罢，便听罗凕朝他拱了拱手，行了一礼，啓齿言道：“我愿意，还请先生你着手安排调制解药之事。”

见罗凕爽快应下，神医不由得擡头，再次直直瞧了眼前年轻人片刻，心中敬他几分骨气与担当，点头应下……

……

自陆云玦被送到神医这里，毒性虽是被压制着不再难受，却一直昏迷不醒。

陆云玦在榻上昏睡三昼夜，罗凕便衣不解带地在他床前整整守了三天三夜。

罗凕坐在榻前，眼中满布的血丝，眼底的一片青黑，却挡不住目光灼柔，眉宇间蕴含着诸多复杂的心绪，此时却无人可诉。

自从上次与神医谈话过后，罗凕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便倍加珍惜与自己小师弟相处的每时每刻。生怕自己每睡一会儿，便少看云玦一眼。

罗凕一手擡着摩挲自己小师弟的脸颊，一手握着他缠着纱布的手，却是不敢使力，怕弄疼了他。

正当这时，察觉手中的指尖动了动，罗凕霎时间来了精神！

连忙开口轻唤，“云玦？你醒了！”

陆云玦缓缓睁开双眸，一眼瞧见的，便是床边坐着的罗凕师兄，心下一喜，扯了扯煞白的唇，仍颇为虚弱地朝他笑了一下。

罗凕起身端来水，回到榻边坐下，扶他坐起身，让他倚在自己怀里，一手端碗，一手拈匙舀水，喂给怀中之人。

就着罗凕的手，陆云玦饮了些水，干渴的喉咙爽利了些，可发出的声音，却仍是沙哑。

“师兄，我丶我睡了……几天了？”

“三天。”

口中应着，罗凕把手中的碗放下，揽着陆云玦肩膀的手轻抚着他消瘦病白的侧脸。

罗凕低垂着头，贪恋地看着自己怀中之人，想把他的音容样貌，在自己脑海之中刻得深一点丶再深一点……

陆云玦瞧见罗凕师兄眼下遮不住的浓重青黑与疲色，禁不住伸手抚了抚，有些心疼。

“所以……你便在我床边……守了三天不曾合眼么？这次丶这次换我喊你‘傻瓜’了……怎么不知道去……去歇一会儿……”

听自己小师弟询问，罗凕抿了抿唇，没有言语，心中却头一遭滋生了些哀嘁，默默想着：

眼下自己时日无多，恨不能把一天掰成两天来过，只想再多看看你……

你心疼我不去休息……可我如何能去休息……又如何敢去休息……

见罗凕师兄没回话，陆云玦换了话题，蓦地想起了早些年彼此二人之间的打趣，便又开口。

“师兄，你还记得么……早些年我们……我曾问过你……如果我受了重伤……你会不会也在我床边守一夜……”

说至此处，陆云玦似是有点累了，顿了顿，便继续开口，自嘲般轻笑了一下。

“没想到……当年无意的话，却是一语成谶，如今倒真的应验了……你竟守了我三个昼夜……你还记得你当时的回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