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馗愚亦起身相送,顺便想再说几句,可惜被赵谨抢了话。
“不学医。”
东馗愚脚步稍顿,温声劝说:“赵大人您本可医毒双绝,医术又非是无用,何必揪着钟家的卜算结果不放,岂非白白浪费您的天资。”
“东馗先生巧舌如簧,何不放下军师身份,改道去做说客,想来有先生出马,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乾阳无须征战即可一统天下。”赵谨冷淡回怼。
言下之意,你东馗愚不也在浪费所谓天资,有何立场对我说这些空话。
“……”不知想到什么,他轻叹一声,笑笑不再言。
很明智,他若再说些惹人厌烦的话,赵谨恐怕连那三成粮饷都不会给他留。
将离开谋士营盘,赵谨忽的止步,未转身,道:“七成粮饷,明日交与我。”
“如此急切……赵大人莫非想用某的粮饷来收买人心?”
“不,是给某个卑劣者积德,免得报应来得太早,大业未成身先死。”
东馗愚不置可否,最后不抱希望地说一句:“或许你可以去探望探望林骁?”
话音未落,赵谨立刻迈步向前,走了很远,才随着风幽幽飘回一句——
“倘若你将家底奉上,我可以勉为其难去瞧她一眼。”
“某就不为难赵大人了。”东馗愚眯着眼自言自语,“不过赵大人可放心,若有人心口不一,某定当视而不见。”
又一阵风刮来,将他的话语吹散,亦将某一营帐的帘子吹动,拂过一人寒毛,使之猛地睁开眼。
林骁不自觉坐起来,脑袋有些昏沉,自营帐外吹来的冷风铺洒于面,让她多少清醒一点,她转动脖颈,意外的轻松,本以为会很疲惫,结果浑身上下都很松快,感觉气在体内游走通畅至极,且又浓厚几分,很奇妙。
她尝试回想昏倒前的事,只记得自己沉浸在感气的玄妙中,在被人按住肩膀之后就卸力昏过去了,后面的事没有印象,不知师傅他们怎么样了。
思及此,林骁借着透进营帐的月光看了看四周,师傅在她旁边像是睡着了,又像在练功,呼吸绵长浅淡,无法听出间隔。另一边是郑直和王踵武,他们睡得很沉,看上去很疲累,以至于睡相极差的郑直煞是老实。至于同帐的其他人大多和他二人一样,连睡觉都带着股疲惫劲儿。
林骁已经不累了,身体轻盈,没有多少睡意,反倒闷得慌,遂轻轻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营帐,将帘子重新固定好,不然大家可能染上风寒。
做好这件事,尚未转身,林骁便敏锐地察觉一道目光,有点熟悉,比这寒风还冷的目光。
她忽的紧张起来,缓缓地转过身,本以为会与某个人四目相对,结果对方移开了视线,随之响起脚步声。
“你等等!”没有思量的间隙,林骁顺着心意欲叫停那个和她同龄的姑娘。
她有事想问,还想道谢。
可这姑娘状似未闻,足下之速半点不减,林骁赶紧追上去,和她并排,借着月光看清她的模样。
若怀文采一二可谓之:墨青丝衬肌肤赛雪,桃花目缀泪痣柔情。浅朱唇托俏鼻挺秀,无瑕貌夺明媚风情。
然,本该风情却冷清。
无奈林骁肚中笔墨了了,只能在心里呼一声“好看”,她说不出具体哪里好看,左右是让人挪不开眼珠的好看,可以说是她这短短十三年人生中见过最好看的人。
就是冷冰冰的感觉很遥远,而且她能清楚感知到这个好看的人很讨厌她。
到底为何会被讨厌?她与她算上这次总共见了三次面,第一次还只是对上目光,仅遥遥瞅见人影,第二次也只是被她远远扫了眼。真奇怪,她总归是没招惹这姑娘的,何故平白遭了厌恶?
林骁大概脑袋仍有点晕乎,如同喝了一坛酒,莫名其妙对这件事很在意,很想刨根问底。
尽管学着万事三思后行,林骁到底是善动之人,何况现下脑子不清楚,故而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何讨厌我?”
并未得到回答,好看的人将她无视得彻底,且快行至营门,林骁再晕乎也记着不能出营盘,遂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
好细。
林骁半点力气不敢使,总觉得稍微用点力就会把人家手腕折断。
但人家明显不这么觉着,很强硬地使劲儿甩开林骁的手。
林骁尚未反应过来就对上她的目光,比刚才还要冷三分,隐含敌意。
自知做错的林骁张口想道歉,却是半个字未出即被阻断。
“讨厌你,需要理由?”她似笑非笑,目中明晃晃摆着轻蔑,语气蕴含几分挑衅之意。
就算是泥人也不可能一点火气不生,何况林骁不是泥人,又喜欢把心绪摆在脸上。当下她那对剑眉揪在一起,星眸中跳跃丁点火花,有些生气,不过尚能忍受,只是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催促她说了一句:“我也讨厌你。”
不算说谎,她之前是不讨厌她,又因老骨山一战而敬佩有加,况且这姑娘实在太好看,通常情况林骁是没法违背本心讨厌她的,奈何这人性子高傲嘴巴毒,又是真心实意讨厌她,她讨厌回去乃理所应当。
然道歉与道谢不能因为讨厌就省了。
于是在赵谨想讥讽几句的时候,林骁突兀地朝她躬身行礼,让赵谨微怔。
“抱歉,刚刚未经你允许拉了你手腕。还有多谢你在老骨山帮了我们。”
说罢,林骁直起身,直视她的双目,一本正经:“就这样,多的我不问了,你肯定不愿意答。总之,我也不稀罕你。”
“……”赵谨无语,深觉今夜来此的自己病得不轻,虽说她并非为面前这让她恼火之人而来。
更让赵谨不悦的是,林骁先她一步扭头就走。她冷哼一声,不打算幼稚地争些什么,迈步离开预备四营,然心下到底不痛快,颇想再去找那条无面蛇撒撒气。
唯一让赵谨顺心的是她与准赤星水火不相容,想来哪怕日后真在一起相处也只会相看两厌,不论是“天”的算盘还是人的算盘必是不会打响。
思及此,那些不愉快似成过眼云烟,赵谨的怒火悄然得到平息。
与她不同,林骁是越想越气,一边被浴锅煮,一边给心中的火苗吹风添柴。
的确,在智谋方面,她比不过那位赵姑娘,但论勇武她相信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可在那人眼中她似乎一无是处。
本来要是换一个人,她根本不会气恼,何况眼下要为进左前营而勉力,为上战场而磨炼自身,根本没有多少闲工夫去在意这个。可她不得不承认,哪怕她不稀罕那姑娘,也总会被她引去目光,被她轻视也很让人窝火,烧心烧肺的。
不行,她得让她不敢再轻蔑小觑她!
该怎么做……
林骁抓抓湿了吧唧的头发,倏的眼前一亮,心道:教卒肯定知道,他那么会使坏,脑瓜转得肯定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