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兰言诗睡得格外沉。
程释他却失眠了。
独坐于廊下,心事重重。
娉婷竟做到了这步……
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当年他输掉了那所谓的嫡长子之争,父亲为了惩罚他,将他贬为程家的奴仆,他根本无所谓,后来长大以后,他越长越像阿娘,父亲发现他很得那些权贵女人的喜欢,兄长于人情世故,早就处理得游刃有馀,父亲嫌他无用,便想让他学习讨好女人的本领……
他自是不肯,要他对那些恶心的女人俯首听命,还要谄媚讨好,不如直接杀了他。
父亲从来就是说一不二,打断了他的腿,将他丢进了娼馆,派了一男一女教导他,他把父亲的暗卫杀光了,爬了出来。
后来父亲拿着棍杖,要施脊刑,是兄长拦住父亲,说他来教他,待人处事……
而今命运弄人,他想要她快乐,却不如她,还被她教导了。
可当时一想到那些胭脂水粉熏人的艳妇,就觉得此事恶心令人作呕,那时他不认识娉婷呢,怎会想到自己会为此困扰,会想和一人痴缠至此,不愿分离。
早知如此,当时……
他想着她,态度立刻转变,黑白颠倒了,比翻书还快。
对他而言,世上的女人只分三类,阿娘,她,其他人。
为了她,他做什么低贱讨好的事,都可以。
只要能让她快乐。
“释公子,您在烦忧什么?”阿树见他烦忧难眠,犹豫了片刻,走上前与他说话。
程释看见阿树,起身拍了衣裳,转身就走了,“小孩子莫问大人的事。”
若是让阿树知道他在想什么,简直老脸丢尽。
程释以前对兰言诗求而不得,不能靠近时,总爱爬到房顶,揭瓦偷偷看她。
如今过了这些年,这报应终于来了。
这日,吃过晌午饭又赴旼夫人的约去了,程释悄悄跟上。
旼夫人则和美男策马击鞠,旼夫人的一群表妹坐在她身边陪她聊着天,她们的身后,是一棵高大的金黄色银杏树,怕是已有千年年岁了,树叶密密麻麻挡住了天空,给她们带来阴凉。
那些妇人们早就好奇了,之前问表姐关于兰言诗的事,旼夫人一字未说。
于是终于等到机会,问她:“那位为修桥当街沽酒的绝色美男子,是你夫君吗?”
兰言诗摇了摇头:“我们还未成亲。”
妇人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像兰言诗这种看起来身份华贵的女子,多有养男宠的风俗,比如她们的表姐,因此她们直接把程释当成了她的男宠。
“你真是,哪里弄来的极品?”
“极品?”这词,是用来形容人的吗?
“他看起来腰很不错,伺候人一定很舒服吧。”
“还行。”她谦虚了一下。
“那就是不行咯。”妇人们没懂她的谦虚。
正在树上睡卧偷听的程释睁开了眼。
“没想到他竟然中看不中用?”
“倒也不是……”兰言诗愿意和她们说这些,一是因为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这些女子行事风格,二是她觉得离开此地,与这些人再也不会见面,所以才会交流一二,也拓宽了不少知识。
“功夫不好?还是尺寸不佳?太小了?”
“……”应该是不小的,否则她之前为什么总觉得被撑爆了,然而这是阿释的隐私,怎么能跟旁人说。
程释阴沉着脸,想着修桥一事,细节已经敲定了,他必须带她尽快离开此地,这里的女人,迟早把娉婷教坏。
可他没想到,这里的妇人太过奔放,还叫下人端了一盘大小各异的黄瓜上来,让她挑选。
兰言诗瞪大了眼睛。
她正盯着发愣,怪不得昨晚那么对他,程释误以为她真要出卖自己,简直怒火攻心,这行为不异于扒光了他的衣裳,给那些女人去瞧吗?
她正要开口拒绝,正在此时,一段被折断的小树枝落到了兰言诗脑袋上,她以为是意外,并没在意。
“你尽管如实了挑,让姐姐们看看是根不行,还是人不行,知道病症在哪里,才好对症下药。”
她听得入神,又一截树枝砸落在她的脖子上,她好奇擡眸,只一眼,魂都要吓丢了——
只见程释正斜坐在树枝中,冷眼看着自己,就像提审犯人一样打量的眼神。
他那是怕她疼,怕她想起难过的事,所以才百般克制,只要她一皱眉表现出不适就停下来,自己憋到快要爆炸,只为了让她不害怕此事,反倒成了他的不是。
好你个没心没肺的兰言诗,今日你回家你且等着吧你。
衆妇人顺着兰言诗的目光望树上望去时,程释已经不见了踪影。
天黑回家后,她站在院子门口,往里探头探脑打量。
“小姐,您看啥呢?”蜜果端着她晾晒干净的衣裳路过。
“你阿释哥哥睡了吗?”她小声问。
“睡了吧。”蜜果看了一眼灯火全熄的房子,“他好像不太舒服,今日回来就回房歇息了。”
“睡了就好。”她松了口气。
房中一片漆黑,她不知跟谁学的,进屋时还出了声口哨,无人搭理。
脱了衣裳摸上床往里面爬的时候,无意中还蹬了睡在外侧的程释一脚。
躺下后,刚松了口气,准备美美入睡。
耳边突然传来一句:“你就糟蹋我吧。”
她立刻坐起来,与他理论:“糟蹋?我怎么糟蹋你了?”
“怎可与外人说我们私事。”
这的确是她不对。
“我就说了两个字。”她拉着他的衣袖,撒娇道,“别这么小心眼嘛,阿释。”
“我小心眼。”他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扯回来,侧身背对着她睡去。
她就从他的身上翻了过去,躺在他怀中,“我错了,我再不乱说了,我以后定会管住我这张嘴,程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计较了。”
她叽叽喳喳在他耳边说着话,他已经怒意消去,忽然警觉又说:“道歉就道歉,脱我衣裳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两人就像春池中捞起来的池鱼,浑身都是汗,彼此的。
兰言诗还有一丝清醒,她见他停住,问他:“你在看什么。”
程释牵着她的一只手,放在她的下腹处,问她:“不是好奇有多长吗?来量量。”
她摸到自己下腹轻轻隆起的地方,惊叫道:“你这登徒子!”
她以为她是惊叫,然而发出的声音却是那般娇嗔。
“娉婷……”
“你好甜……”
“你不是,偿不出味道吗?”她问。
“我只晓得你是甜的。”
“你!”她根本受不住他的甜言蜜语,羞得想变成蝴蝶丶蜜蜂丶雀,一切长了翅膀能飞的,飞走。
可心早就为他生了情根,又能飞去哪里呢?
又是一日午后。
蜜果揣着一筐新摘的柿子路过院中,看见二人,即使相识多年,依然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看。
木芙蓉前,微风和煦,两个玉一般的人,相拥而眠。
她醒来后,也不起身,翻身又开始动手动脚。
程释觉察到了走近的脚步声,抓住了她的手。
笨蛋兰言诗全然无觉察,“怎么?昨晚和我是熟人,白天就变成陌生人了?”
碰都不让碰了。
蜜果把柿子放到隔壁院子晾晒,准备做成柿饼,小姐是爱吃的,然后和阿树一起去首饰南下的行李,他们不久后即将啓程了,谁想到她家小姐骑在阿释哥哥身上,阿释哥哥一手搂着小姐,目光不善地看着她,她反应快,把框子往阿树怀里一塞,自己跑路了。
兰言诗顺着程释的目光回身望过去,看见阿树惊愕地看着她俩,她可真是,老脸丢尽了,也从程释身上跳下来跑了,程释看着她紫色的裙摆乱飞,不悦地看向阿树。
“阿树,你说,什么东西越大越不招人喜欢。”
阿树脸色一白,“公子,您说的该不会是阿树吧?”
程释懒得和他多说,掀开绒毯,从竹椅上起来,大步流星地追人去了。
程释有生之年,终于体验了一把黄谣的威力。
兰言诗当时说的是“还行”,最后流传到最后一版时,他已经变成了“天阉”。
他当年在洛阳时,满朝文武谁敢当他的面说他一句不是,如今被路过的小女子捂嘴偷笑,真是天杀的。
将她的名字咬牙切齿地念了好几遍。
不过兰言诗的无意之举,却起了意外的效果,他因祸得福,那些总爱偷看他的女人,都散了个精光。他爱清净,清净自来,求之不得。
转眼快到立冬,阿榴平安归来,时疫也被兰拷和兰亭昭镇压,并未扩散丶殃及周遭居民,江北荀城桥也落成,被命名为“释兰桥”,纪念他与她修桥之善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