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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

“上次送去省厅化验的材料结果出来了。”江陆鸣拿着份新鲜出炉的报告单,行色匆匆地推开办公室的门,然后停下了脚步,“嗯?楚白今天怎么不在?”

邢司南闻声,从报纸后擡起头。他扫了一眼自己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懒洋洋地开口道:“他请假了。”

“请假了?”江陆鸣大为不解,“为什么?”

“不知道。”邢司南又倒了回去,“他没说。”

与此同时,邵阳市。

天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望秦山陵园”五个大字在朦胧的雨雾中若隐若现。南方的夏日多是骤雨疾风,相比之下,这点儿雨就跟闹着玩儿似的,细细的雨丝随风飘洒,在人的周身落下一丁点湿意。

年轻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从出租车上下来。他刚站稳,身后的车便发动机一响一溜烟地开走了——大概是怕在这地儿待久了沾染上晦气。

年轻人毫不在意,径直踏上了通往陵园的长长石阶。大门紧闭,透过铁栅栏,依稀可以看见一排排整齐排列着的石碑。他走到大门前,伸手敲了敲保安室的玻璃窗。

里面传来椅子拖曳的声音。几秒后玻璃窗“唰”的一下打开,穿着制服的保安探出个头:“有预约么?”

“有。”年轻人冲他笑了笑,“楚白。”

保安将登记表递给他:“登记一下,在你名字后面打个勾就行——话说回来,这又不是清明又不是过年的,怎么这个点来扫墓?”

叫作“楚白”的年轻人依言在自己名字后面打了个勾,而后将登记表递还给保安:“今天是他登记死亡的日期。”

“登记死亡的日期?”保安楞了楞,直觉这个表述有哪里不太对劲。但等他回过神时,年轻男人已经消失在了重重的雨幕之中。

“我来看你了。”

楚白弯下腰,将一束鲜花放在墓碑前,擡起头时正好和墓碑上男人的照片对了个正着。那张照片是傅时晏从警校毕业时的证件照,那时候的他非常年轻,穿着警服,朝镜头微微笑着。

傅时晏天生嘴角上扬,即使什么表情都不做,看起来也像是在笑一般。楚白还记得有一回他又和同学打架,把傅时晏彻底惹毛了,於是被抓到房间里狠狠地训了一顿——那时的傅时晏,皮笑肉不笑,抄着鸡毛掸子的样子相当瘆人。

“你这张照片选的真好。”楚白手指抚过照片上男人的脸,喃喃道,“……和我记忆里的你一模一样。”

光是看着照片,他都能想象到傅时晏还活着时的样子——他叼着烟,潇洒地靠在学校的围墙上,冲他招手;他围着围裙,手忙脚乱地抢过锅,将里头糊了的鸡蛋铲出来;他坐在地毯上,抢过游戏手柄一顿胡乱操作,在打出“game over”的结局后哈哈大笑。

“我现在越州。”

“……对,就是你去世前曾经去过的那个地方。”

“他们说你是因为工作劳累过度突发心脏病,没抢救回来。”楚白低声道,“我不信。”

“我一定会查清楚,那一年里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遭遇过什么……是谁害了你。”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长风起於平地,呼啸而过林海,发出苍凉的长啸声。树影摇曳,楚白撑着伞,孤独地站在陵园里,脊背挺的笔直。

他甚至没能见到傅时晏的最后一面,迎接他的只有冰冷的墓碑。过往二十年光阴如流水,而如今,覆水难以追回。

人死如灯灭,其实真相对於死者来说毫无意义。楚白想,唯一的用途,大概就是给还活着的人安慰罢了。

“不说这些了,你或许会想知道这个……我现在过的还算不错。我在越州,遇到了一些人,破获了一些案子。刑侦队里的同事都很好,有一个叫杨朔的,嗯……他很像是年轻了二十岁的你。”

这什么破类比。楚白咳嗽了一声:“咳,没有骂你的意思。”

“还有……邢司南。你应该记得他吧?”

“没想到我大学里天天跟他过不去,”楚白叹了口气,“到了工作上还是天天跟他过不去——好歹我也是他学长,这小子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不过现在我们相处的还挺好的。”楚白想了想,又道,“至少比大学的时候要好。”

“说起大学,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楚白叹了口气,“明明我大三那年他才刚刚进校,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个人……总不能因为我在格斗课上放倒了他,导致他怀恨在心吧?”

“他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啊……”

可惜无论他说什么,对面的人都无法再给他任何回应。石碑上的男人一如既往地笑着,安静地注视着他。

“单位给我分了房子,不过我还没来得及住进去,就被宋既明发配到邢司南家里了。”楚白顿了顿,“我的意思是,我有地方住,还不至於流落街头。”

“我也有工作,喏,你看,上个月的工资,九千块,刚刚打到我卡里。”楚白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绷带,有点心虚,“……危险性是高了那么一点儿,不过胜在稳定啊。”

“还有,这是我饭卡。我们单位食堂夥食标准挺好的,每天至少三菜一汤。”楚白笑了笑,“哎,你知道么?打饭的阿姨嫌我太瘦,每次都恨不得给我舀一整勺肉。”

他垂下眼:“说那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真的挺好的。”

“你不用担心我,我什么都有。”

他怔怔地看着男人黑白的照片,忽然苦笑了一下:“……只是没有家。”

“你今天晚上还回来住么?”

邢司南看着迟迟没有回覆的微信聊天界面,有些烦躁地删掉了对话框,摁灭了手机屏幕。

“邢司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邢司南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对面的人无奈道:“我说,最近不忙吧?咱爸让你今天下班之后过去一趟。”

“怎么突然叫我过去?”邢司南随口道,“不会又要搞什么声势浩大的家族聚会吧?”

“别胡说。”对面道,“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自己问咱爸去。”

“我知道了。”邢司南看了眼手表,在指针堪堪走过阿拉伯数字“6”的时候,麻溜地抓起钥匙拎包走人。

手机在口袋里振了一下。

邢司南迅速把文件袋往胳膊下一塞,另外一只手摸出手机,人脸识别解锁开屏一气呵成——好么,天气预报发来温馨提示,提醒您关注最新的天气变化。

邢司南一肚子闷火地把手机塞了回去,没想到刚塞回去,第二个电话就催命似的响了起来。邢司南没好气地接了:“喂?”

电话那头传出来一个低沈威严的男声:“你就是这么跟你爸打招呼的?”

邢司南楞了楞,语气不自觉缓和下来:“爸。”

“嗯。”日理万机的邢总这才满意了一点,“知道你忙,我在你单位旁边的馆子定了个包厢,下了班直接过来吧。”

外头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鬼知道是哪个台风最近又不长眼地在沿海登录了。邢司南收起伞,裹挟着一身潮湿的水汽匆匆推开门,脚步微妙地一顿——包厢里除了他父亲外,还有另外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的年龄应该在五十岁上下,眼下青黑,面色疲惫,大概最近遭遇了不小的变故。但即使如此,他的穿着打扮依旧考究华贵,衬衫和西裤熨的一丝不苟,足以证明这应该是男人日常的装扮。

邢司南不易察觉地眯了眯眼,而后拉开椅子坐下,朝男人客气地点了点头:“这位是……”

“这是你周叔。”邢知珩主动介绍道,“你不记得了?周叔是我很多年的好朋友,你小时候,他还经常来我们家做客,还抱过你。”

姓周?邢司南很快和自己记忆里的人对上了号,他主动道:“我当然记得,周叔叔还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儿子吧?我们那会儿还在一起玩过。”

邢司南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看着对面的周黎光——在他提到“儿子”时,周黎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老邢眼睛一瞪:“邢司南,你现在是能耐了,警察当久了看谁都疑神疑鬼了是吧?还敢在我面前试探,真当你爸老花眼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老邢,千万别这么说。”周黎光叹了口气,“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多活了三十年,结果到头来还要靠晚辈帮忙,真是把我这一张老脸都丢干净了……”

他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邢司南开口道:“周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南平时工作那么忙,按理说,我不应该贸然跑过来打搅你,但是这件事情关系到小赫……”周黎光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小南,小赫走了。”

小赫——邢司南依稀记得这个名字,那是周黎光的独生子,全名周赫,和他一般年纪,小时候他们还曾经一起上过外教课。但是刚刚周黎光说他……走了?

对着他说一个人走了,多半没什么好事儿,毕竟他是刑警,不是在公园门口兜售门票的。邢司南心下一沈,低声道:“走了?他……”

周黎光苦笑着点了点头:“小赫工作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住在市区的一套公寓里。三天前,阿姨去他公寓打扫卫生时,发现他倒在沙发上……”他神情黯淡,似乎还是无法接受亲生儿子已经离开人世的现实,“已经没有呼吸了。”

邢司南低声道:“请您节哀……警方介入调查了么?”

“当然。”周黎光双手撑着额头,“但是他们说,现场没有第三人出入的迹象,公寓桌子上残留有白粉……经过尸检,他们认为小赫是由於吸毒过量,导致的意外死亡。”

“我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小赫怎么会去吸毒?他根本不会碰那些东西!”周黎光情绪激动,“一定是有人杀了我儿子,再布置了现场,伪造了他是死於吸毒过量的假象!”

“周叔叔,您听我说。”邢司南办案多年,见惯了无数由於至亲离世后崩溃闹事的家属,处理起这样的案件简直得心应手,“父母和孩子都是各自独立的个体,您不可能完全了解他的全部。或许在您面前的他,和真实的他,并不是同一个人。”

“不。”周黎光摇了摇头,“就算我并不了解全部的他,但是一个好人,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成为一个吸毒的瘾君子?从小我和他的母亲就一直教育他,做人做事一定要有底线,我的儿子,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邢司南挑了挑眉,刚想给他举几个例子好好论证一下“你眼中的他不是真实的他”这个观点,邢知珩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在他将要开口时伸腿在桌子下给了邢司南一脚。

邢司南只好改口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遗憾。不知道我能不能为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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