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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杨朔把7月20日丶21日那两天江汇小区附近的监控录像传过来了。”邢司南打开笔记本电脑,“你过来看看。”

楚白翻身下床,坐到邢司南旁边。

“陈耀购买的大巴车票是下午两点,到达越州是晚上九点,再加上中途周转的时间。”邢司南将进度条向后拉,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一个人影脚步匆匆地走进了监控范围。

监控清晰地拍到了他的面部五官,邢司南按下暂停:“是陈耀。”

“这段监控录像足以证明陈耀的确於7月20日晚上出现在江汇小区……有拍到他离开么?”

“嗯。”邢司南点开另一份文件,天将亮未亮之时,一个人影低着头,弓着背,脚步踉踉跄跄地向江汇小区外跑去。在即将迈出大门时,他忽然回过头向后望了一眼,动作迟疑而神色慌张。

楚白道:“他换了衣服。”

邢司南“嗯”了一声。

画面快进,东方既白,天色大亮,原本冷清的小区里也热闹起来。上班的买菜的送孩子上学的,人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电瓶车轻车熟路地自人影中穿梭而过,何辉坐在后座上,紧紧抱着母亲的腰。

楚白看了眼监控右上角的时间,7月21日早上七点四十。

此后,监控录像里一直没有出现过何勇一家人的身影,直到下午六点时,李霞载着何辉,一脸疲惫,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赶回来。

她将电瓶车停放在小区内的车棚里,让何辉先下了车,而后弯下腰对着他嘱咐了几句。何辉睁着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她,李霞摸了摸他的头,拿起钥匙向外走去。

一个小时后,牌照为浙a23149的黑色轿车驶进了小区里。

之后的剧情他们再熟悉不过——7月21日晚上十二点三十分,李霞驾驶牌照为浙a23149的黑色轿车,从江汇小区出发,在富春江边短暂停留时,将何勇的尸体抛至富春江中。

一个星期后,何勇的尸体随着江水冲上岸,引起社会极大轰动。

“我推测,陈耀回到家时,正好看见何勇在殴打自己的母亲。他在盛怒之下,提起一旁的花瓶砸在何勇头上。”楚白叹了口气,“或许他本意只是想给何勇一个教训,但没想到却失手将何勇杀死。”

“何勇伤在后脑,也证明凶手是从他背后突然发动的袭击。何勇死后,李霞和陈耀处理了何勇的尸体和案发现场,二人决定将其抛尸富春江中毁尸灭迹。但李霞还是担心有一天尸体会被发现,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

邢司南淡淡道:“她决定把所有罪行都揽到自己身上。”

楚白一时语塞。

“她让陈耀在第一时间离开越州,并在警察询问时一口咬死何勇死於21日晚上,从而为陈耀捏造了不在场证明。她在花瓶上印上了自己的指纹,而后驾车抛尸……如果我没猜错,她才是那些消费记录真正的消费者。”

谁也不知道这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女人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下定了那样的决心,又将整个计划安排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如果我们没有证据证明21日何勇名下的消费记录并非他本人,就无法将他的死亡时间前推到20日。这样一来,陈耀的不在场证明成立,李霞将是唯一一个有时间丶有动机杀了何勇的人。”

邢司南点了点头,开始隔空指点江山,给杨朔布置任务:“去走访排查21日何勇消费的每一家店铺,我不管你是询问目击者,还是调取附近监控录像,总之,一定要给我找到有效证据!”

杨朔:“……”

邢司南你这个不讲理的暴君!

楚白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监控里的画面出神。第一次见到李霞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柔弱怯懦的女人,竟然做出了如此果断决绝的决定。

有多少个惴惴不安难以入眠的夜晚,又有多少次对着镜子表演和排练,才能让她在警察的质问面前,饰演出那种惶恐不安丶又恰到好处的惊愕和不知所措?

“还记得吗?第一次询问时李霞曾谈到,她和何勇结婚,是为了让大儿子有学上。这大概是她谎言中为数不多的几句真话。”

这或许是母亲们的通病,她们从被赋予了“母亲”这个沈重的身份开始,便忘我地工作,忘我地劳碌,忘我地照顾家庭。她们被囿於厨房,囿於两室一厅,不分日夜丶不知疲倦地付出与牺牲着。

她们拼尽全力,只为能让自己的孩子们过得更好一些,而你绝不会知道,她在无人知晓之时,曾为你做了那么多。

“有时候,她为你做的远比你想象的多,”楚白回过神,邢司南正垂下眼,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也远比你想象的爱你。”

楚白低声道:“……是么?”

“不说这些了。”邢司南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说点你乐意听的吧,我记得,泸阳市的小龙虾和烧烤还挺有名的。”

楚白顿时精神一振。

“不过医生说你要忌口,少吃辛辣油腻和刺激的。”邢司南慢慢悠悠道,“大概你只能吃清蒸小龙虾和小龙虾刺身了。”

楚白:“……”

他被邢司南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创造的黑暗料理彻底震惊了:“你认真的?”

“怎么可能。”邢司南合上笔记本电脑,笑道,“啤酒没有,小龙虾管够。”

泸阳的夜景虽不比越州繁华,但有着其特有的韵味。旅馆楼下的小吃街人来人往,各色霓虹灯招牌鳞次栉比。无边无际的夜空下,夏日的晚风不急不躁,徐徐吹散了一室沈闷。

空气里弥漫着蒜蓉丶十三香和爆炒大肠的味道,铁盘油腻腻地反射着路灯光。穿着红色围兜的老板娘殷勤招徕客人,手脚麻利地搭起一张又一张露天餐桌。

他们采取就近原则,挑了一家离巷口最近的烧烤店。点完单,邢司南走到冰柜前看了半天,挑了两罐王老吉。

楚白百无聊赖地拿筷子戳着桌上塑封的一次性餐具,看见邢司南过来,停下手:“没有啤酒的烧烤就像没有了耶路撒冷的西方。”

邢司南:“……”

他重重地把王老吉往楚白面前一放:“就算不是执行公务期间,人民警察喝酒也是要提前报备的,我劝你别得寸进尺。”

楚白“哦”了一声,敷衍之情溢於言表。

幸好老板娘很快用大铁盘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六斤小龙虾,不仅抚慰了他的胃,更抚慰了他的心。楚白一口一个沾满了酱汁的小龙虾,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邢司南剥着虾,动作十分优雅,仿佛身处的不是路边摊,而是什么价格昂贵的西餐厅。他整个人仿佛一个人形荷尔蒙发射器,楚白注意到就这一小会儿功夫,隔壁桌的年轻女孩已经偷瞄了邢司南少说三回,最后一次不凑巧撞上他的目光,讪讪地转过了头。

可惜邢司南毫无知觉,自始至终目光都没有从楚白脸上移开过。楚白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剥下一次性手套,扯了两张餐巾纸胡乱擦掉手上的红油:“看我干什么?”

“看你有趣。”邢司南挑了挑眉,“你不是洁癖么?为什么会喜欢吃这个?”

楚白看了眼已经被他造了大半的小龙虾,无奈道:“你非得在这种时候提这么扫兴的事儿么?”

邢司南没什么诚意道:“抱歉。”

两人沈默地对视片刻,楚白看着邢司南深色瞳孔里倏忽闪过的点点灯光,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

热闹的,喧哗的,烟火气的……好像只要他呆在这里,就能融入这里,就能与他们成为同类,就能过上每天三点一线朝九晚五的丶平淡普通的生活。

这样没有意外的丶一眼看得到尽头的日子。远处飘来某首不知名的曲子,节奏欢快而声音嘹亮,楚白犯了食困,屈起腿,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邢司南坐在对面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是很好。”

未尽的话语随风而上,飘散於木樟树修长的枝梢,上头开满了一丛一丛浅白色的小花。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楚白出神地望着邢司南——他见过邢司南很多样子,各个年龄段的,神态各异的,他和邢司南第一次见面,相逢於一个盛大的黄昏。在夕阳摇摇欲坠之时,他看见一个人影朝他走来,背后是一轮巨大的丶将要坠下的红日。

那是十八岁的邢司南,尚且少年不识愁滋味。他垂下眼看他,剑眉微扬,削薄的唇角要笑不笑地挑起,浑身上下带着说不明道不尽的恣意与洒脱。

他下意识地擡起头,不知怎的,只一眼,少年人的眉眼便鲜明而隽永地刻在了他记忆里,一记就是许多年。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和邢司南的关系最开始也不似后来那么恶劣,某些人在路上偶遇时还会臭着张脸叫学长好,不至於到形同陌路相看两厌。

至於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

电话铃声将楚白从回忆中惊醒,邢司南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信息,眼里闪过一瞬的讶异。

“我去接个电话。”

邢司南起身走到店外的僻静处,摁下接听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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