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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楚白有一瞬间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投资?什么投资?给派出所投资?邢司南的业务范围涉及这么广的吗?

“……”邢司南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投资?什么投资?”

小李闻言,顿时有些急了,说话的舌头都打结:“就是丶就是两百个摄像头啊!陆队说,您打算给我们局里捐赠两百个摄像头,不会是骗丶骗我们的吧?”

邢司南:“……”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语凝噎。

“等等,你让我捋一捋——”邢司南摁住眉心,“这两百个摄像头,是陆昭那小……咳,不是,陆队跟你说的?”

“对啊。”小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慌忙翻出手机递给邢司南,“您看,我还有当时的聊天记录呢!”

邢司南沈默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像是想杀人。

片刻后,小金杯从地下车库驶出,摇摇晃晃地上了大马路。邢司南坐在后座,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拨了个号码。

对面很快接通,像是对这个电话早有预料。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话筒里传出来,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喂?司南,下飞机了啊?”

不知为何,楚白总觉得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陆昭。”邢司南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别给我在这装,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嗯?”陆昭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一顿,充分显示了他的无辜和诧异,“我什么也没干呀。”

“……投资是什么玩意?两百个摄像头又是什么鬼?给派出所投资,亏你能想得出来!”

“哎,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我说那地儿很偏没摄像头拍不到嫌疑人,你说好办,你自掏腰包给人家捐两百个摄像头,还要保证齐贤镇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所有罪恶无处遁形。”

邢司南:“……”

他头疼道:“陆昭你给我正常点,我是带着任务来的,时间很紧张,能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了么?”

“放心,耽误不了你们办正事。”说到案件,陆昭笑意收敛了一些,正色道,“根据我的前期调查,嫌疑人老家就在齐贤镇那一块儿,但目前还不能确定具体位置。我这儿最近还算太平,一会儿我下了班就过来帮你,争取早点把你送走。”

邢司南麻木道:“我真是谢谢你了。”

“应该的。”陆昭笑道,“好了,我挂了,别忘了那二百个摄像头。”说完,还不待邢司南反应过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挂了电话。

邢司南:“……”

他握着不断发出“嘀嘀”提示音的手机,表情冷漠,心情覆杂。

楚白简直叹为观止。

也不知道这位叫陆昭的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叫邢司南在他面前如此吃瘪。邢司南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问,解释道:“陆昭是我大学室友,毕业以后分配到邕城,现在在邕城刑侦支队工作。当初知道吴昌平是邕城人后,我就发了消息给他,让他帮忙调查吴昌平在邕城的地址。”

“他人其实挺好的,能力也很强……就是有时候有点不靠谱。”

“看出来了。”楚白揶揄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人家以为金主爸爸来了,难怪这么客气,还拉横幅……”

邢司南转过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楚白立刻闭上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并且不露痕迹地往车门的方向挪了挪。

道路两旁的行道树生的郁郁葱葱,柏油马路平整开阔。车辆向前,而周遭的人和景都飞速地向后退去。楚白懒洋洋地倚着车窗,窗玻璃上若隐若现地倒映出他的小半张侧脸。

他大概是天生色素浅淡,睫毛和瞳孔都是极浅的棕色。斑驳的光与影在他的脸上交错轮换,间或有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时,睫毛和瞳孔便都微微地发着光。

邢司南幽幽道:“坐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於是楚白又挪回来,坐在邢司南旁边,低着头劈里啪啦的打字。

“聊什么呢?”

“哦,杨朔说让我们到了给他发个消息。”楚白头也不擡,“禁毒支队的萧队已经把人带回来了,现在在局里轮流审着,看看能不能撬出点什么。”

邢司南越听越不对劲:“等等,他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楚白闻言,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他放下手机,战战兢兢地擡起眼——山雨欲来风满楼,邢司南的脸色黑如铁锅底,满脸都写着“小兔崽子翅膀硬了竟然敢跳过我直接私联别人”的难以置信,宛如一位儿子早恋多时还被蒙在鼓里的鳏寡老父亲。

空气一时凝固,许久以后邢司南缓缓开口道:“……回去就让他去老王那加班。”

楚白在心里替杨朔默哀三秒,带着无限惋惜与遗憾地将这条消息转达给他,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地关掉了手机。

邢司南哼笑了一声,不予置评,自顾自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楚白叹了口气,失去了手机,这段长达三个小时的车程比在飞机上还难捱,他只好凑过去,拍拍邢司南的肩膀:“聊聊?”

邢司南勉为其难地睁开一只眼,自上而下地打量他:“聊什么?”

楚白张口就来:“聊人生。”

邢司南顿时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

“看吧,我说聊别的你也不信。”楚白耸耸肩,“还能聊什么,聊案子呗。”

邢司南略微侧过身:“阁下有何高见?”

“我就是在想……如果吴昌平的孩子根本就不在n市呢?”楚白看着窗外,流光浮影在他眼睛里一闪而过,“又或者,我们找到了吴昌平的孩子,但他还是不愿意开口怎么办?”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个法子行不通,换一个法子不就得了?”邢司南顿了顿,奇道,“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我看你一天到晚蔫了吧唧的,原来脑子里想的都是这种事情?”

楚白:“……”

邢司南讲起歪理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犯错又怎么了?警察也是人,犯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我们的日常工作不就是这样,不断排除掉错误的选项和线索,才能找到那个唯一的正确答案。”

……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楚白默默地想,但蔫了吧唧是什么鬼?他明明每天上班都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牢记初心,艰苦奋斗。

“怎么?”邢司南抱着手臂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弹了弹楚白的脑门,“说你蔫了吧唧的,你还不服气?”

楚白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之前在的地方,可不会给你试错的机会。”

话音刚落,两个人皆是一怔,邢司南的脊背在瞬间挺的笔直。他单手搭在驾驶座上,整个上半身压迫感极强地朝着楚白压下来:“你之前在的地方?你不是失忆了么?”

金杯车内空间极其有限,邢司南被迫微微低下头,以免撞到车顶。这使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近到了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以至於楚白不得不又往后退了一点。

他也很诧异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句话。楚白蜷缩在车门和邢司南之间的角落里,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回忆,但关於那十年的记忆却始终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或者说一些零散的片段——枪声,爆炸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以及男人端着红酒,站在窗边居高临下地望着雨幕中的城市。楚白想,虽然他不记得过去的十年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想来是不怎么美好的。

邢司南还在看着他,楚白深吸一口气,刚打算开口,驾驶座的小李突然兴高采烈地转过头:“二位同志!我们马上下……高……速……了……”

他说前半句话时声如洪钟,轮到后半句话就萎靡不振,声音发虚,像是不小心撞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恨不得自戳双眼自撞南墙。邢司南反应很快,立刻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楚白长出一口气,再次获得了宝贵的呼吸权利。

“我没骗你。”他低声道,“我真的失忆了。”

邢司南没说话,楚白又道:“我不知道,或许只是一瞬间的直觉……那里不会给你任何试错的机会,一旦犯错,万劫不覆。”

这回邢司南终於有了反应。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又陷入了沈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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