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屋里没开灯,从门外看,只能看见一个不甚分明的丶隐隐约约的轮廓。几缕阳光从没完全合拢的窗帘缝里溜进来,在客厅光滑的地砖上留下了一道长而直的明黄色亮块。
邢司南打开执法记录仪,率先走了进去。屋里的摆设与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甚至要更简陋上一些。客厅里冷冷清清的,除了一张仿木沙发外别无他物。灰尘在阳光中飞舞,楚白象征性地挥了两下,跟在邢司南后面一起进了屋子。
房屋的构造十分简单,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厨房很干净,竈台上没有一丝油垢,碗筷杯盘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橱柜里。最角落里放着油盐酱醋,楚白毫不犹豫地伸手,拿过了贴着“盐”标签的罐子。
他打开罐盖,看着里头的灰白色粉末,眼皮狠狠跳了跳。
“邢司南!”楚白动作迅速地把罐盖盖回去,转头朝门外吼了一声,“找到了!”
“不不不不是,找到什么了?”门外的房东大惊失色,一下子连说话都哆嗦了,“两位警官,你们不管找到什么,都跟我没关系啊!我就是租个房子,我这丶我这不会……”
“有没有关系是警方调查以后才知道的。”邢司南提着两个箱子从卧室走出来,“放心,警局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犯。”
楚白走过去,邢司南递给他一个证物袋:“装进去。”
楚白依言把罐子装进证物袋,然后朝那俩箱子擡了擡下巴:“那是什么?”
“在卧室床底下发现的。”邢司南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管制刀具,好像是卡簧刀一类的吧,没仔细看。”
楚白“咦”了一下:“年轻人,玩挺大啊。”
邢司南按下蓝牙耳机,开门见山道:“杨朔,吴昌平目前在什么位置?”
“吴昌平从石灵路出来后,沿着石灵路继续往前,又去了另外一个居民区。目前‘天网’最近一次捕捉到嫌疑人出现是在五分钟以前,他经过了石灵路和兴越路的交叉口——你那边怎么样?”
“我们在吴昌平的临时居所里搜出了大量管制刀具和毒品,让痕检带着人尽快来一趟。”
“好嘞!对了,老齐已经带着人蹲在小区门口了,准备等吴昌平一露面就直接拿下。交易对象也有进展,一名叫张立华的吸毒前科人员在吴昌平离开后五分钟也离开了该小区,根据他的登记地址,徐姐过去找他了,这个点,应该能人赃俱获吧。”
“好。”邢司南道,“嫌疑人有可能随身携带武器,让老齐他们注意安全。”
楚白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邢司南和杨朔隔空对话。打完电话,邢司南半跪在地上,戴着手套开始整理证物。他背对着光,五官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愈发深邃英挺。
一小缕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两杠两星的肩章被照的微微发光。
邢司南忽然开口道:“好看么?”
“还成吧。”
“再看收费。”邢司南冲他招招手,“过来。”
楚白从善如流地走过去,邢司南指指地上的证物:“拍个照。”
楚白定睛一看——好家夥,三把卡簧刀,一把生了锈的柴刀,两把折叠刀,甚至还有一把封在盒子里的kabar1217。
难怪邢司南要说大量管制刀具。楚白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他其实是来h市参加斗殴的吧?”
话音刚落,邢司南从另外一个箱子里依次取出了十几个巴掌大小的塑料密封袋,而后在地上一字排开,排成了一个蔚为壮观的小方阵。
“……”楚白喃喃道,“这还真是条大鱼啊。”
“不止这些。”邢司南随手拎了个密封袋掂了掂,“这些都是分好准备拿去交货的——吴昌平从哪搞来这么大量?”
“吴昌平上面还有人。”楚白对着缴获的毒品和管制刀具分别拍了两张照,“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很有可能只是下面一个负责分销的,甚至只是送货跑腿的。”
“真是个好消息。”邢司南站起来,顺手摘掉手上的一次性橡胶手套,“把这案子破了,今年就用不着为了那几个钓鱼执法的名额,再跟老王他们争个你死我活了。”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就平白无故比别人多了几分赏心悦目。楚白强行把自己的视线连同思绪一道从邢司南身上移开:“……关於这个吴昌平,我们了解多少?”
“不多。只知道他是粤西省邕城人,出生於1987年。高中毕业后跑到越州打零工。八年前,他曾因为聚众吸毒,被送进戒毒所强制性戒毒两年,出来以后就失去了消息。直到半年前,他因为涉及一起团夥贩毒案件,被越州警方立案调查。”
“婚姻状况呢?有孩子么?他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邢司南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去让杨朔查。”
楚白点点头,溜溜达达地往卫生间走,打算再去查探一番。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响动,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浅蓝色警服的年轻男人带着几名痕检员走了进来。
邢司南跟他打了个招呼:“过来这么快?”
“这个点过来路上不堵。”年轻男人探究的目光在楚白身上停留片刻,冲着邢司南耐人寻味地一笑,“邢队,不介绍一下?”
“这是楚白,今天刚加入临平分局。”邢司南走到楚白身边,“这是江陆鸣,临平分局刑侦队的一员,平时主要负责各类案件的技侦和痕检。”
“欢迎欢迎。”江陆鸣走过来,同楚白握了握手,“楚警官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不知道之前在哪里高就啊?”
“……”楚白道,“我忘了。”
“……”江陆鸣由於过於震惊,一时间遗忘了表情管理,“忘了?!”
即使是楚白本人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听上去十分蹩脚的借口。他只好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之前……”
“他之前在一次行动中受伤失忆了。”
楚白转过头,邢司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俩中间,将两人一左一右隔开:“好了,别在这聊这些有的没的了,各忙各的去。尤其是你江陆鸣,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的工作量不小。”
江陆鸣看了眼地上码着的管制刀具和塑料密封袋,深沈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忧郁:“我看出来了。”
吴昌平在这个屋子里停留的时间过於短暂,以至於他根本来不及留下什么痕迹,大部分摆设都还维持着他入住前的原状。楚白一手拿着手机,仔细比对着房东出租前留底的照片和眼前的房间。
一张垫着席梦思的木板床,左右放着两张上了粉漆的床头柜。一人高的衣柜门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在最下面胡乱堆了几件换洗衣物——这大概是整个屋子里唯一属於吴昌平的东西。
一个33岁的中年男人,没有做过任何正经工作,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四处漂泊,辗转於几个城市。他隐藏在茫茫人海里,警惕地走在街道上,不敢擡头,不敢与人对视,对周遭的一切满怀防备。
与此同时,贩卖毒品的钱又足够让他过上挥金如土丶穷奢极欲的生活。楚白的视线扫过那几件换洗衣物,不出意外地在上面看见了几个眼熟的logo,甚至还带着崭新的吊牌和标签。
烟与酒,笙歌与燕舞,纸醉金迷,这是大多数毒贩的真实写照。他们活在当下,享受着当下的狂欢与放纵,醉生梦死,不知春秋,全然不在乎自己是否还有明天。
楚白带上手套,将衣服一件一件从衣柜里拿出来。最下面是一个压扁了的旅行包,外形看起来像是吴昌平最开始入住时带过来的那一个。
楚白小心翼翼地取出旅行包,拉开拉链,最大的那格已经空了,他在夹层里摸索片刻,指尖突然碰到了一张又薄又硬的塑料纸片。
“哒哒。”
有人轻轻扣了扣门,楚白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回过头,看见邢司南站在门口,一副公事公办的告知语气:“吴昌平抓到了。”
楚白“唔”了一声,手指发力,将那张纸片从夹层里抽了出来。那是一张封了膜的照片,照片上,一个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正新奇地瞪圆了眼睛,对着镜头笑。
邢司南也看见了他手上的照片,走过来:“发现什么了?”
楚白把照片递给他:“一个孩子。”
“吴昌平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