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日馀后——

羌城, 羌山。

“靡姐姐，有一件事, 我一直没告诉你。”入了夜, 颜知意坐在洞口，仰头看着银河星幕，月色温柔地将少女的身影笼罩着。

她纠结了这么多天, 终究还是不打算一个人藏着心思了。

靡坐在她旁边, 对任何人都清冷的目光唯独这时是温柔的。

“知意，你说, 我听着。”自从颜知意从单傲那里偷走灵戒，然后瞒着所有人悄悄离开后, 靡就发现颜知意在最初的开心后, 心情一天比一天沈重。

她试着问过, 但颜知意总不愿意正面回答。

而今她终於愿意吐露心声了, 是否, 压在她心里的事情, 已经十分沈重了呢。

“靡姐姐，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 你与天界的绯初仙子，有过点头之交。”

绯初仙子是靡千万年来难能可贵有好感的人，她们二人一为天界神女, 一为上古神兽, 如果有可能, 成为朋友也不在话下。奈何靡被渣男所伤, 千年时光苟且在鬼蜮。绯初仙子也早早身死道消, 落入轮回。

颜知意说着, 擡起手腕，露出手链。

“这，是绯初仙子送我的。”

她把事情大体讲了一遍。

靡活了千万年，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识过。原本以为，莫名其妙来到这异世，已经是逆转乾坤的奇迹。不曾想，这世间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不过，想到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伏羲大阵的威力，靡也就不是很诧异了。

这世间所有的奇迹，如果与伏羲之力挂钩，皆有可能发生。

谁让，那位远古巨神，继承的是创世神。

当日，颜知意没有多想，拿到聚心戒后就匆匆逃出天重宗。然后一路乔装打扮，来到了羌山。

她牵挂着即墨邯，然山洞里即墨邯却沈浸在功法的修炼中，颜知意看到地上的功法书卷，才知道即墨邯正在修炼之前那位修士留下来的秘籍。这道功法需要极致的潜心贯注，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影响不了修炼者。

也因此，颜知意没有打扰早已闭了耳目的即墨邯，只是守在山洞里，希望即墨邯早一天修炼成功。

虽然这些日子她一直没有离开羌山，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但因绯初仙子之故，也就不难知道她离开天重宗后发生的事情。

单傲自是勃然大怒，还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甚至在寻月的明月峰还大闹了一场，认定颜知意是藏在了明月峰，与寻月起争执后，还把人给打伤了，楼左匆匆赶来，愤怒地就和单傲打了起来。

最后闹得天重宗上下无人不晓。

颜知意的事情也彻底瞒不住了，天尊震怒。

尤其是梓离天尊，得知事情经过后，顿时火冒三丈，雷霆之怒震慑了整个天重宗。

寻月和楼左作为将颜知意私自带到天重宗的罪魁祸首，天尊没有给他们留半分情面，直接降下天雷之惩。三十六道天雷劈在受刑台，却是被楼左尽数挡了下来。他把寻月护在怀里，一个人承受了所有，最终差点元神俱灭。寻月有他护着，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梓离天尊原本十分偏宠长子单傲，可是，当她发觉出单傲对那个叫颜知意的女人，有不同寻常的心思，而且又违背旨意没有将鸣蛇关进死海后，也气得不行，同样降下天雷之惩。

不过，单傲本身就修炼了雷系功法，天雷虽然可怕，却也只会让他痛彻心扉，不会造成什么巨大的伤害。

反正到最后，受伤最重的就是楼左了。

梓离天尊是位尊贵美艳到了极致的女子，举手投足都是令众生敬仰的高贵，她的声线却异常刻薄，“九州天尊真是深谋远虑，那楼左对你的宝贝女儿情根深种，定会不顾一切护她周全。怪不得你这么痛快准允了天雷之刑。”

九州天尊同样霸气睿智，他看着身侧的妻子，缓缓说道:“傲儿违背旨意在先，私慕妖女在后，又在天重宗挑起私斗。此三宗罪名，按照梓离你亲手定下的宗规，本应处以岩火之刑，你不还是，以公平为名义也让他承了天雷之刑。”

若是岩火之刑，单傲不死也会掉层皮。可叹梓离天尊爱子心切。

“九州天尊也说了，本尊是在公平行事。他们三人罪行不相上下，同行天雷之刑，难道不行吗？”梓离天尊冷冷地说道。

九州天尊闭上了眼睛，转而擡头看向受刑台上狼狈不堪的三人。

楼左对寻月如此呵护，必是一往情深，也许可以……

“九州，你可别忘了，天重宗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婚姻，皆有我做主。”

他的心思被梓离天尊看中，换来的是一声毫不留情的冷笑。

九州天尊心下一寒，他想说些什么，可是的确，天重宗婚嫁之事，由不得他插手。

颜知意没想到寻月和楼左会受她牵累至此。她有些自责，可并不后悔。

不管怎样，她再一次成功救下了靡，不是吗？

靡看着颜知意落寞的神情，明明很自责，却又在绞尽脑汁想找理由，以此来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这样的颜知意，既不乏生而为人基本的同理心与愧疚心，也藏纳着世俗的自私自利。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完美的小姑娘，对自己的感情完美真挚至极。

靡揽手将颜知意拥在了怀里，一向冷漠寡淡的神兽，再一次体验到了温情在血脉里沸腾的幸福感。

“原来你承担了这么多，是我不好，还连累你辛苦奔波这么久。”从一开始，他们来到这个位面后，颜知意就为了寻找她奔波不停。如今又为了她，不得不与坏人周旋，还连累了朋友，从而良心难安。

真香软啊……

颜知意贪恋地享受了一会靡温柔的怀抱，天上乌云散开，月光落下更明亮了些，颜知意坐到地上，这才认认真真地继续说起有关绯初仙子的事……

见颜知意愁眉苦脸，靡便知她最忧心的还是身上要承担的责任。靡撩了撩耳边的发丝，跟颜知意说可不可以让她也见一见绯初。

颜知意楞了一下，还记得靡曾经提起过，她对绯初仙子十分欣赏。该不会，她是要失宠了吧？

然后下一秒她的额头就被弹了一下，靡心如明镜，忍不住浮出一丝笑:“傻丫头，想什么呢。我想见绯初仙子，是想问她一些事情，也许会对我们阻止这个位面的灭世有帮助。”

“那好啊，”颜知意笑嘻嘻地答应了，丝毫没有被戳穿小心思的尴尬。

很快，两人就用法术将彼此的神识结合在一起，来到了伏羲大阵的空间里，靡如愿以偿见到了绯初仙子。

以往绯初仙子尚未入轮回时，她们便见过几次，不过也只是几次而已，还都是点头之交。

她们二人站在一起，皆是倾倒三界之容。靡从眉眼到气质都清清冷冷，如高岭之花，不可近观。绯初仙子国色天香，贵不可言，完美契合诗人笔下“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她也曾超凡脱俗过，但经历千年轮回，仙骨带来的清贵早已被磨净。反倒此生，半世为一国公主，半世为一国宠妃，使得她尊贵不可言。

颜知意看着看着就有些难过了……害，她要是再长开些就好了。

“绯初仙子，久违了。”靡轻声说道。

绯初仙子报以温柔一笑，千年轮回，一朝恢覆前世记忆，很多人都早已模糊不清。但眼前的女子却依然记忆犹新，“靡君，别来无恙。”

上古习俗，对於没有封号又非仙非魔的人，为表尊称，便常常在名字后面加个“君”字。

没有过多的寒暄，靡直切正题:“绯初仙子，你的事情，我已经尽数听知意说了。我想了解清楚，我们原先的世界，既然千年之后会发生灭世之危，那，灭世的具体过程是什么，有涉及到什么人？”

绯初仙子叹了一声，略微覆杂地看了一眼颜知意。就是这一眼，靡断定和颜知意有关，她心里震惊，绯初仙子为何显得这么欲言又止？

但事涉救世，绯初仙子决意敞开来说。只是涉及到颜知意……绯初仙子选择性地用了化名。

……

“你是说，楚云熙在被你不小心解开封印之前，还曾经以凡人的身份生活过。甚至，娶妻生子？”靡震惊了，无论如何她也难以相信，那个阴冷莫测的男人，会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尽管在绯初仙子的口中，那只是短暂的一段时间。

绯初仙子点了点头，她一直避开不看颜知意，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当年我与青莲牺牲后，本以为那形成神识的业障会彻底被诛灭。可是没想到，他却侥幸逃生，馀了一丝元神转世为人。有了凡人血肉的供养，他变得更加强大。算起来，他转世投胎的那一年，应该生在东周襄王二十几年。”

“和我差不多唉。”颜知意冷不防说。

绯初仙子依旧不忍看她:“转世之初他为了蓄力养神，并未做过什么恶。甚至也就是那段时间里，他跟一个修真的姑娘有了牵扯。但是后来，他还是原形毕露，再次欲图颠覆三界。不过那一次，最终还是被镇压了下来，然后再次将他封印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绯初仙子之前说过的了，千年后转世为人的她不小心误入禁地，解开了楚云熙的封印，然后恶人又继续做恶。

绯初仙子可谓是言无不尽，唯独在提及那个与楚云熙有过一段感情的女子时，总是有几分犹疑。偏生当事人一幅神情自若的样子，靡跟她朝夕相处了几年，一时间也看不出来颜知意在想什么。

希望这丫头这次别这么通透了。

靡心里祈祷。

“绯初，有一件事知意应该还没告诉你。在进入这个位面前，我们一直身在鬼蜮。并且，那个人也在。”靡说。

此言一出，绯初仙子果然面露惊讶之色。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楚云熙，他真的没死吗？

看来，他们的担忧还是成真了。

伏羲阵法会将有缘之人通过各种契机带到其他位面，绯初仙子虽身祭阵法，却也不是事事皆知。

恍惚间绯初仙子想起，自从伐殷之战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靡。她也听说了一些发生在靡和鸣蛇一族身上的惨闻。可当时她乃至整个天界的注意力，都在其他地方，靡的事情也就如蜻蜓点水。

后来直到她下界轮回，也没再见到过靡，有关她的消息似乎也早就干涸了。

只这么一回想，绯初仙子就猜到，当年销声匿迹的靡，原是去了鬼蜮。

“我在鬼蜮里逃避了一千多年，本以为生死都将归於其中。直到有一天，有个小家夥，饥肠辘辘的，竟然想要杀了我吃我血肉……”提起初见时的场景，靡觉得有些好笑，颜知意羞赧地红了脸。

她当时也是饿急了啊！

靡将鬼蜮里那几年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楚云熙每日都会来打秋风的事情。

堂堂鬼域之主丶生於幽冥深渊的三界至强，没想到还是个吃货啊。

如果绯初仙子是个局外人的话，说不定会这么想。

只是，她并非局外人。

她越来越诧异，也不再避讳看向颜知意，眼神幽深难辨，嘴里也念念有词:“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没有人知道楚云熙是怎么和那个颜氏女子认识的，有关他们的记载，寥寥几句。绯初仙子一直不明白，像他那样一个斩情灭欲的人，是什么样的机缘，能让他和一个女子结下缘分。

颜知意心想，绯初仙子固然聪明，但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靡口中的“楚云熙”，和绯初仙子是来自同一时空的那个人。

“伏羲阵法的指示，只有颜知意一人与这个位面有缘分。可是你，还有妖族的那几个人，你们都一起来到了这个位面，必然是受到伏羲阵法的馀力影响。如此，那个人，他也极有可能和你们一样，出现在了这个位面！”聪明的绯初仙子很快就分析到了这重要的一点。

她的脸色也渐渐变了。

“难道，难道说，这个位面的灭世根源，是因他而起？”绯初仙子亭亭站立的身姿有一瞬间的颤抖。

绯初仙子的心情覆杂。

首先就是绝望，他们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和代价，原以为已经彻底将那个恶魔诛灭在了伏羲阵法中。哪怕三千世界因此而动荡，他们也觉得也值得了。

其次就是懊恼，那个人，为什么就是不死不灭呢……

伏羲大阵，盘古斧，这两样三千世界的至尊阵法和武器，竟然都没能让他神魂俱灭。

然而现在，绯初仙子最关心的，还是眼前的问题。

若楚云熙真同颜知意他们一同来到了这个位面，那么这个位面如此强悍的灭世气息也就不难理解了。一定跟他有关……

对了，死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