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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兰文学 > 酒屋 > 二.

二.

冬日的倦意格外浓烈;水汽失去了气力,跌成了霜;阳光迟迟地从地平线升起,疲弱的热量在给世界升温……天亮了。

秦闷哼一声,不自主地叹了口气;他睁开眼,是陌生的地方……是了,他好像在流浪,他被放逐了……这里是——公车亭。他扭着脖子,舒缓酸痛;肩上的重量令他一滞,随即记起了北。北睡得很熟,靠在他的肩上;对方鼻中呼出的热汽蔓上他的脖子,有些痒,而温而凉。他望了北一会,还是拍了拍她的头。他们该出发了。

拿起行李,秦推开门出来;外面简直变了个世界:草原洒着银霜,晨光熠熠;路上到处是大块的湿痕,有些冻死的小虫;天空蓝得深邃,无垠的染遍画布的群青;几朵白云飘浮,积成小岛,阔步在上面挺进……阳光斜下里刺过来,晃亮地;秦眯着眼睛。空气那么冷,又那么清新,肺腑都被涤荡过了……

北打着哈欠,挤着玻璃板,蹭出来;二人停留一会,上路了。

这新一天的元气充沛了他们,早晨的活力和冬季的肃爽也更能唤醒一颗久已疲惫的心——她睁开眼,呆了,完全抛却了烦恼忧愁,只剩下沉浸其中的渴望。秦和北走得比上一天更有力、更具信心了;可总的来说,他们的把握并没有想象得大……

“嗯?那是……”

他们见到了一粒人影,远处的路上,在走近;伛着身子,像是老人;他们没看错,那确实是一位拾荒的老人,只是,那人是半瞎的。

老人叫“盲”,配上他的处境算是一种黑色幽默;他并不生来就害着眼病——那是一次重症的遗留;但他生来就注定了流浪。他父母早死,没有亲人愿意养他;好不容易有个什么叔叔来接他,结果第二天就因事故死了;于是大家觉得他扫把星,更不给他好脸色;没有办法,他只能自己谋生。可这并不容易。他辗转了许多地方,干了许多行,踏破了几十双草鞋,脚底是面目全非;最终,他得到的只是害下眼疾;除了拾荒,他没有出路。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谓人生在他眼中是只有迷雾的——他完全看不清东西,却能撑下几十年,吊着一口倔气,不肯倒下去。他当然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他唯一的目的是填饱肚子,唯一的目标是再活一天——似乎是没有理由走下去的;可恰恰就为了他的无依无的,他倒反能忍受命运的谑弄:为什么走吗?为什么不呢?对他,走下去已经成了一种简单的习惯,他的心早已死了,可肉体还在呼唤着生机……他是从不思想的。而对于那些愿意思想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是相信自己总归在前进。既然没有目的,那我走到的地方便是我的目的。

老人并不是强者。他是失败了的。他从秦和北身旁走过,眼珠都没转一下;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注意到两人,为的他一直以来的失神,为的他们在他看来只是一团云影样的东西……老人走过了,渐渐走远了。秦和北不由停下,默默地注视着那个破败的残躯——一个被命运撕碎了的可怜的凡夫;他们没有试图搭讪,因为他们为了近来或久远前的经验,明白这样的萍水相助简直没有一点用,甚至反而是残忍。你没办法负责到底的时候,没办法帮他抵挡灾难的反弹的时候,那还是一开始就不要负责的好……或许这并不光彩,或许不对,但“帮助的意义”所提的要求确是之于帮助与被帮助者两方的;达不成条件,那就是在害人……至少是加重地伤害人……可到底说来,是是非非,全凭良心。

他们又继续向前走了。正午过后,天空飘起了一阵小雨,他们停下添衣撑伞;这雨绵延了几个钟头,道路泥泞,满地的水洼,箱子卡在烂泥里几乎拽不出来;早上的轻松如同一场梦,现在梦醒了,现实露着獠牙。直到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天才重新明朗起来。秦收起伞,瞧着湿漉的裤脚连声地苦笑;北在一旁皱着眉,全身又冷又湿,快哭了。好在,他们已经眺见了那个镇子的远廓。

而在他们身后,一阵飙风纵起的地方,也有一个人正跺着脚,冲地下的污泥咒骂;他高大,魁伟,方形的脸绷着虬起的筋;他从镇厅出来,赶了这许多路,为的要——他狠毒地一笑——被他谲忘盯上的人,又有几个跑掉了呢?

是啊,这太难了。所以,我们更要加倍努力地逃跑——

为的要将来踏着胜利高扬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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