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惊疑不定地望着下首站着的云香, 从手中滑落的茶盏里泼出来的茶水洒了满身，却没顾得上这一片狼藉，连忙追问道：</p>
“你可是瞧错了？！”</p>
云香也被茶盏突然摔到地上的碎裂声吓一跳, 哆嗦了下忙低头不敢直视周氏那锐利的目光, 攥紧的掌心因紧张而微微汗湿。</p>
“禀夫……夫人，没瞧错, 婢子刚出当铺没多远就远远地瞧见了大小姐, 当时大小姐在和一个年轻男子拉拉扯扯的, 两个人好像在争执。”</p>
“然后呢？？”周氏追问的声音中略带一丝急切。</p>
云香垂首死死地盯着地上杂乱的碎瓷片，掐了掐手心, 努力掩饰心中慌乱，一句一句慢慢复述着姜姒之前教她的话。</p>
“然后大小姐像是瞧见了婢子，嘴巴张了张好像很着急地要说什么, 但还没等婢子走过去，大小姐就被旁边那个男人拽走了，婢子没能追得上。”</p>
说到这，云香顿了顿，悄悄掀起眼皮打量了下上首神色不停变换的周氏, 语气小心翼翼道：“夫人，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老爷和二夫人他们呀？”</p>
自姜瑶失踪以来, 虽上面的主子们为保这客居小姐的清誉一直严禁消息外泄, 只说府里的大小姐身子不适静居养病不让打扰。</p>
但终归纸包不住火, 时日一久，常出入内院的丫鬟们便大都猜到了一些内情, 故而云香此时说这话倒也不显得突兀。</p>
不料周氏并未立刻回答, 反而问道：“那男子是何模样可看清楚了？”</p>
云香心下一跳，眼皮子微微抖动。</p>
三小姐果真聪慧, 连大夫人会问些什么问题都提前猜到了，于是照着事先早已斟酌好的回答道：“婢子虽离得有些远只匆匆瞥了几眼，但还是瞧见了那男子身量颇高，而且模样还挺俊俏的。”</p>
周氏口气催促，“还有呢？”</p>
云香拧紧眉头装作绞尽脑汁回忆当时状况的样子，片刻后作恍然大悟道：“婢子想起来了。”</p>
“那年轻男子鼻尖有一颗红色的痣！”</p>
话音落下，整间屋子陷入了可怕的寂静。</p>
如此气氛下，云香只觉自己的手心越发濡湿，心脏也咚咚咚，好似快要跳出胸脯。</p>
但李氏才是当家主母，主母交代的话她绝不敢不听，更不敢阳奉阴违，于是静待了几息未曾得到回应后，云香咽了咽口水，轻声道：“二夫人……”</p>
“不能告诉她！”话未说完便被上首之人打断。</p>
周氏深深吸了口气，掩在宽袖下的手指死死地捏住袖角，看着站在面前的小丫鬟投过来的惊惶眼神，定了定神，缓和了神色。</p>
“老爷他们每日公务繁忙得很，二夫人她也日日管着后宅里的大小事务。你若是拿一些不确定的消息去打扰，八成要被斥责，我也是为你好。”</p>
话音一转，周氏加重了语气，目光严厉。</p>
“云香，你今日只是出门替我处理掉一些不用的东西来补贴体己，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见到，懂了吗？”</p>
见下首的小丫鬟面色惶惶地点头，周氏心底微松，迟疑了几息，咬咬牙将手上的镯子取下递了过去。</p>
云香慌忙摆手，结结巴巴推辞道：“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婢……婢子受不起。”</p>
看到小丫鬟这副没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周氏反而更加放心了，眼中掠过一丝轻视，面上却笑了笑道：“差事办得好，我自然有赏。身为下人，时刻记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便是尽了本分，拿着罢。”</p>
云香面露犹豫，终是在周氏鼓励的眼神下双手接过镯子，像对待宝贝一般极为小心地揣进了怀里。</p>
周氏见状，脸上露出的神色更加满意了。</p>
“下去罢。”</p>
“是，夫人。”云香福了福身，恭敬地退出屋子后，轻轻地掩上了门。</p>
之后，却是谨慎地打量了下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后，脚步一转，踩着碎步朝着东跨院的方向而去。</p>
————</p>
几日时光匆匆而过。</p>
自那日过后，姜姒便未曾再见到过裴珏的身影。</p>
问起宅子里的下人，却得到了程将军来找三姑爷，三姑爷随之同行离去的回复。</p>
下人道：“三姑爷也留了口信儿，说军务缠身，近日里便不归了，让三小姐您莫要担心。”</p>
与口信儿同到的还有祥禾记的酥糖点心。</p>
红蕊提着油纸包回来时，姜姒还很疑惑，毕竟自己并未让人去买。</p>
待到知晓那是裴珏一早就付了银子订好让祥禾记的伙计每日送上府时，姜姒便沉默了。</p>
红蕊道：“伙计说，大公子特意嘱咐了说每日要换不同的花样口味，不要红豆酥，不要花生酥。”</p>
姜姒怔怔地瞧着红蕊将带回来的油纸包一一摊开在桌上摆好。</p>
浅黄色纸面上，一块块精致小巧的糖粿点心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诱人的甜香四溢。</p>
姜姒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油纸包上。</p>
堆成一团儿的糖不过拇指大小，四角尖尖状如粽子，晶莹剔透，其间镶入了几粒剥了皮的乳白色松仁，宛如怀了珠玉的琥珀。</p>
是那日裴珏带给她的松子糖。</p>
放在膝上的莹白指尖微动，迟疑半晌，姜姒终是伸出手捻起一颗放入口中咬下，熟悉的麦芽甜味夹着松子清香顷刻溢满了唇齿间。</p>
外层坚硬的糖渐渐融化，将里面的松仁露了出来。贝齿略一用力，乳白的松仁便碎裂开来。</p>
明明还是一样的糖，不知为何，她却好似从中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苦涩。</p>
她压下涌上眼眶的那股酸涩，静静地等待口中的那颗糖慢慢融化，直至不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