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奾儿被卫泱一路拉到贵风茶楼的后院,那占地广阔的庭园里,几番迂回曲折,甚至连久居茶楼的住客,也未必能识得其错纵复杂的路径。
其中,又以水景园秀丽的造景为主,繁花翠叶、季季不同,做到四季常青。
散置在园中的太湖石仿造峰峦、丘壑、洞窟、峭崖、曲岸、石矶诸多形貌,气势连贯,或俊逸、或奇巧,若不是在贵风茶楼,也难以看见这等豪气的造园。
然而,蒋奾儿却无心见识这美丽的景致,仅能留心卫泱掐得她有多疼,甚至他还硬将她拖下楼。
“放开她!”
两人身后,传来一句冷冷的斥喝声。
卫泱虽然稍微停下脚步,但最后仍执意向前走去。
“滕罡!”蒋奾儿回头,盼他能从这失控的男人手中救离她。
迈开脚步,滕罡脚程飞快,转眼就拉住蒋奾儿另一只手。“你要带她去哪?”
“滕罡,我劝你别生事端。”卫泱恶瞪他一眼,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此刻翻脸成了狰狞的恶鬼。
“生事端的人是你!”滕罡咬牙低吼,若不是今日他起得早,她就要被拖进那个阴暗的鬼地方去了。“你要带她进去‘那里’吗?”
“有何不可?”卫泱眼中藏有一抹魅影,像是包藏祸心的邪魔。
“我不准!”进了那里,就再也没法子脱身了。滕罡不想她最后走到这一步田地。“放了她,算我求你,放了她。”
这辈子,他还没这样低声下气求过人,但为了她,值得。
“我一辈子都会为天朝尽心尽力,只求你放了她。”往后,卫泱的要求,他照做便是,再也不会有丝毫想离开六神的念头。
“那你就应该趁此机会好好表现才行!”卫泱恶狠狠地说,一个弹指便将滕罡震离五步之远,那浑厚的内劲,就连骁勇善战的斗神也不敌。
滕罡按着被击中的心窝,呛咳得气无法调顺。
“卫泱!你……放开她……”
“我说过,一旦要做就回不了头!”卫泱不管蒋奾儿愿不愿意,拖着她向前走去,不管身后滕罡是否因此受伤。
“滕罡!你没事吧?”蒋奾儿很想跑到他身边,但卫泱仍旧不肯放开她。
“小丫头,你还是多替自己担心吧。”卫泱说完话,将她带离滕罡眼前,足一点地,便使起轻功越过廊道。
“该死!”滕罡狼狈地被人搀扶起身,原来是早在一旁默不吭声的花复应。
“你到现在还想要跟他杠上,小心怎么死的都不晓得喔!”花复应睐他一眼,这男人是吃了富璟丹的口水不成?硬是要跟卫泱作对。
“死了倒好,省事!”掸去身上的尘土,滕罡准备奔向两人消失的方向。
花复应即时拉住他。“滕罡,听我一句劝,就让蒋奾儿做她自己应当做的,并且该做的事。”
“你一派胡言!”滕罡瞠眼,怒目相对。“他当初就是用这句话证骗我们的!今日,我不要她也相信这样的事!”
花复应扯开他的衣襟,胸口一道与生俱来的图腾,那是只有六神才有的转世印记。
“我们会信,是因为卫泱说的是事实。今日她不造神器,想必卫泱也不会留她。”
“造了神器,她更是死路一条!”推开花复应,滕罡尾随卫泱身后,踏进他从来不曾进入、被视为禁地的处所,也不管擅自闯入的后果,反正他也无所谓了。
“滕罡!”花复应气急败坏地喊道,这些人到底怎么了,全发疯似的找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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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终,他还是晚了一步。
滕罡站在一扇墨黑色的大门前,其坚固的程度,就连削铁如泥的青钢刀也同样被阻绝在外。
他眼睁睁看着蒋奾儿的背影消失在这扇门后,而他再度可笑地被卫泱打飞。
滕罡心底不禁懊恼,接连被她见着自己没用的模样,她还愿意相信他有肩膀让她依靠吗?
“他们进去,也有一个时辰了。”花复应坐在一旁石椅上,看看亭子外边的天光,璀璨耀眼得让人感到刺眼。
滕罡心底焦躁难耐,然而表现却异常的沉默。炯亮的眼眸里,藏有一丝不甘心的火气,欲将这扇拦挡他在外的大门给瞪穿。
“滕罡,你光站着不累啊?”她看了都嫌烦了,花复应掩嘴打个呵欠,秀媚的眼里噙着淡薄的雾气。
他不为所动,仍旧像尊大佛。
“复应,我从没有这么恨过自己对卫泱的唯命是从。”他冷冷道。
花复应抬眼,看着滕罡高大的背影,头一回见到他的脆弱。“我们都无法违抗的,不是吗?”她叹息,这些年她也同样走得很累。
“我以为,天朝这几年不似从前,六神应当退隐,不该再卷入纷争、安然地消失在传闻之间。”可惜,他错了。
“除非六神死,要不怎能享这样的安逸?”花复应提点着他,其实他们比谁都还要清楚,却只想暂时找个避风港。
正当花复应还想劝滕罡,突然那扇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蒋奾儿单薄的身影出现了。她神情略显呆滞,看来魂不守舍。
“奾儿,你还好吧?”见到她,滕罡心急如焚地将她拉离那扇大门之外,可触及她的掌心,却是冰冷得有些冻人。
蒋奾儿抬眼,虚弱地对他笑了笑。
“我很好……”偎在滕罡的怀里,感受他传来的温暖。
在那个当下,懦弱的她,已然做了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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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过要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做些他做不到的事,但是如今,她为何要做出这样的选择,让他痛苦?
滕罡看着背对自己,木然伫足在墨色大门前的身影。
短短三日,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他、也不愿告诉他卫泱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当她踏出房门后,就答应卫泱要造神器。
滕罡不懂,她怎会在短短时间内转了性子。
“你说过你不造神器的。”离她五步之远,滕罡痛心地问她。
今日六神因蒋奾儿允诺造神器,而齐聚一堂。
捧着一只卫泱给她的大匣,匣中搁有一块奇石,那曾是前朝衰退以前的某一日夜里,天边生出异光,与天火同时降生于大地的。
卫泱辗转得到此石,为的就是今日。那张俊逸的面容,此刻见不到半点笑容,反而深沉地看着蒋奾儿。
“滕罡,你怨我吗?”蒋奾儿不敢转身看着他,眼里噙着泪,她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怕见到他又后悔。
“怨。”他的话浅浅地飘散在园林间,望着那扇沉得推不开的大门,一旦她踏进去就没有回头路。
“滕罡,你真的恨我吗?”蒋奾儿哽咽,害怕听到他的答案,却还是想要问个清楚。她果真是孩子气,反反复覆只为自己。
“我想恨,想好好地恨你一回。可是,我做不到。”滕罡可想而知,背对自己的她,此刻一定泪眼汪汪。
蒋奾儿闻言,泪水扑簌簌滚落盒上,染湿了匣面上的雕刻。
“你会等我吗?”
“会。”
他的保证,让蒋奾儿意外放心。
“和那回一样,你记得要唤醒我……无论如何……”
“好。”
尽管蒋氏造神器将因此丧命,可蒋奾儿仍抱有一线希望。或许,她可以扭转自身的未来,就如同当初,她以为将独自终老一生,却在最后遇见了他。
那段颠沛流离,却彼此依靠的日子,让蒋奾儿回忆起来时,别有一番甜蜜的滋味。
他们都是被上天烙下印记,身负重任的人,却在此刻相逢,并且惺惺相惜。蒋奾儿觉得老天待她已是不薄,让她能够遇到他。
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蒋奾儿茫然地望着前方的一片漆黑,一旦踏入就如同滕罡所说,无法反悔、不能回头。
出关之日,便是神器诞生之时,天朝会因为她的选择,得以孕育出新的契机,而六神也能因此延续再现的传奇。
蒋奾儿咬牙,含泪面对那自转生后便跟随自己的天命。
滕罡握着青钢刀,看着她即将踏入那块被众人视为禁地的处所,他的心头不禁紧了紧。
她进去后,他还能再见她吗?还是将一手抱着她冷冰冰的尸首,一手又高举着用她性命换来的神器?
蒋奾儿在六神的目送下,缓缓将走进那扇大门。
然而却在此刻,天际卷来一股沉闷的气息,宛若是大军压境般直捣贵风茶楼而来。
卫泱抬眼,望向那天光灿灿的云端,抚过面颊的轻风之中,早先一步预告接下来的危急。
“滕罡!”花复应喊了一声,按向腰际,一个反手取出一对鸳鸯铁,浑身警戒备战而起。
蒋奾儿顺着花复应的话声,抬头望向天空,不见湛蓝天色,只见一片墨黑色的布衣漫天飞舞。
须臾,剑气横扫万千,沉静的园林布满压迫的杀戮气息。六神摆出阵式,力抗一跃而下的劲敌。
“夺蒋氏!”
“奾儿,快进去!”滕罡回头,见她还傻不楞登地没半点反应,急着大吼。
“不得蒋氏,也要诛之!”
“卫泱,关门!别让他们闯进去。”花复应喊声,在敌方未出手之前,她直奔大门护着蒋奾儿。
她眼见一群带着鬼面具的黑衣人,身着劲装持着陌刀,乘着肃冷的秋风而来,施展轻巧的功夫,自天边落下,就如同那日她方到贵风茶楼便遇上的恶鬼。
“杀——”
沉闷的嗓音,齐声朗道,好似夺人魂魄的催命符,声声催讨着六神与蒋奾儿,欲夺取他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