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夜睁眼辗转至天亮,眼皮再也撑不开的金毓娴这才沉沉睡去,一直睡到中午才悠悠醒来。
她匆匆梳洗完毕,开着破货车到店里,谁知一踏进去,迎接她的竟是一束又一束缀着满天星的黄色玫瑰花,害她这个小迷糊以为自己走错了,怪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丢下一句——
「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
「等等……毓娴姐!你没走错地方,这里的确是你的店啦。」一脸哭笑不得的店员阿碧赶紧开口喊住转头就要走的她。
「我的店?」她揉了揉眼睛,打量一下周遭的装潢摆设,不禁哑然失笑,道:「瞧我迷糊到这种地步,居然连自己的店都认不得……咦?不对呀,阿碧,店里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玫瑰花?」
「十点钟,我一打开店门准备开始营业,送花的小弟立刻送花进来,接着每隔一个小时,就分秒不差送来一束玫瑰花。呃……现在是下午两点半,我敢跟你拍胸脯挂保证,再过半个钟头,第六束玫瑰即将出现。」阿碧瞄一眼手表,神情笃定的说着。
「一定是地址有误送错地方了,阿碧,等一下送花的小弟若真的又送花过来,记得告诉他送错了。」
「毓娴姐,花店的小弟没送错地方,这些漂亮的玫瑰花,都是萨孟哲送给你的。」萨孟哲来过店里好几次,阿碧对他一点都不陌生。
「萨孟哲?你怎么知道?」她的心口甜蜜一窒。
「喏!卡片上有他的名字。」阿碧指指插在花束里的浅紫色小卡片。
「我是否吻醒你的心?」她取出卡片,一个字一个字轻声读出来,白皙的小脸蛋涮地红似火在烧。
「原来,你跟萨孟哲谈恋爱啦?嘿!还不快快从实招来!」阿碧眨着促狭的眼追问。
「没……没有哇。」她心虚的否认。
「没有?他都吻你了,还说没有?」阿碧朝她扬了扬手上不打自招的卡片留言,一脸打死不信的表情。
「我说没有就没有。阿碧!请你帮忙把插在花束里的卡片一一抽出来丢进垃圾桶,免得让进来的客人看见了,多难为情啊。」她七手八脚忙着湮灭证据。
「难为情?才不会呢!每个看过卡片的人都跟我一样,觉得萨孟哲好多情好浪漫唷!」阿碧的眯眯眼流转羡慕的眼神。
「他浪漫多情?」她突地一楞。
「是啊!萨孟着若不浪漫若不多情,又怎会吩咐花店每隔一个钟头就派人送一束玫瑰花过来给你?」
「我……」她顿时词穷。
「毓娴姐,其实,我也很想知道那个答案耶。」阿碧攀住她的手臂。
「答案?什么答案?」她摸不着脑袋。
「就是卡片上问你的那个问题呀!咳……」阿碧清清喉咙,故意用近乎黏腻的声音问——
「我是否吻醒你的心?」
「阿碧!」发馍的她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
「毓娴姐,你的答案到底是或否嘛?」阿碧这个磨人精,缠着她不放。
「对不起,无、可、奉、告!」她把一束一束的玫瑰花分别插进柜台旁边的酱红色陶瓮里。
「哇呜!好漂亮的玫瑰花。毓娴!今天是『爱新觉罗跳蚤屋』周年庆吗?」粗嘎的公鸭嗓在她背后响起。
「房东太太,您来收房租啊?抱歉,请您坐一下,我立刻去提款机领钱。」房东太太唯有在收房租的时候才会出现,从不关心今天是几月几日的金毓娴连忙抓起她的丹宁布侧背包扭头急急往外走。
「毓娴姐,今天才二十一日,距离每月五日付房租,还有半个月哩。」阿碧伸手拦住她。
「唉!我老是糊里糊涂过日子,那……不知房东太太您今天来是?」
「今天我特地来通知你,下个月租约到期后不再续约,你最好尽快找店面。」
「您要收回店面?如果您是要调涨租金的话……」她宁可咬牙接受调涨租金也不轻言搬迁。毕竟,她在这里开店三年,好不容易才抓牢一些主顾客,她不想在逐渐步入轨道之际,面临搬迁一切从头开始的命运。
「不,不是调涨租金的问题,而是我老公已经收下建设公司的签约金,同意拆掉这一整排老建筑,准备要盖十八层的玻璃帷幕办公大楼。」房东太太赶紧提出解释。
「哦。」她轻哦一声,抬起难过不舍的眼,一寸寸逡巡这栋红砖老楼房。
当初,她会选择在这里开店,就是看上这一整排相连的两层楼老式建筑,与耸立在四周的高楼大厦相映成趣。
现在,它们老了旧了,跟时髦的都会建筑显得格格不入,眼看着就要被淘汰,就要被无情的挖土机推倒铲平,隐入人们的记忆里,由气派的玻璃帷幕大楼取而代之。
「毓娴,三个月的时间够不够你找店面?」房东太太抓着她追问。
「三个月?我会努力去找。」三个月?时间紧迫!她已经开始为一屋子的货找新家而发愁。
「花店送花来。」一名年轻人满头大汗,捧着一束漂亮的黄玫瑰花跑进来。
「毓娴姐,花是送你的上你自个儿签收吧。」阿碧把签收单递给她,自顾自晃进柜台内。
「谢谢你。」她在签收单上签名后接过玫瑰花,咬唇思索了下,开口叫住送花的小弟,说:
「能不能请你不要一直送花过来?你看,我的跳蚤屋已经一片花海了。」她苦恼的看着排排站的玫瑰花。
「小姐,你弄错了,不是我要一直送花来,而是萨先生吩咐我们每一个钟头送一次花。如果,你收花收到怕、收到烦,何不打电话请萨先生取消订单?」送花小弟笑着提议后,摆摆手离开。
「这么漂亮的花,你不要就通通送给我拿回家去抗议啦。」房东太太一把抢走她手上的玫瑰花。
「拿花回家抗议?」怪了!抗议不都是拉布条丢鸡蛋吗?金毓娴头一回听到有人要拿一化抗议。
「是啊!想想我嫁给我老公四十年,整整四十年耶!莫说是一朵花,就连一把韭菜花也没送过我哪!」房东太太拧着两条纹眉哀怨说着。
「……」她跟阿碧听了,很有默契的交换一个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的眼神,各自在心里面质疑着:房东先生若真的送上一把韭菜花,那么,房东太太究竟该拿来插在花瓶里?还是下锅炒来吃?
「哼!现在我就抱着这些漂亮的玫瑰花回去跟我那个小气鬼老公示威抗议!」房东太太不想不气,愈想愈气,为了缓和一下激动的情绪,遂将花凑至鼻子下嗅了嗅,不经意发现插在花束里的卡片,好奇的抽出来,自言自语着:
「唷唷唷……这张卡片上面写些什么?待我拿出我的老花眼镜看个清楚明白。」房东太太「唰」一声拉开皮包拉链,摸出一副玳瑁镜框的老花眼镜架上鼻梁。
「房东太太,您喜欢这些花就全部拿走,至于卡片上写些什么无关紧要,请您把卡片还给我。」她急出一身冷汗,内心不停咒骂着:该死的萨孟哲!送花就送花,干嘛写那种肉麻当有趣的字眼?根本就是存心不良,存心看她出糗嘛!
「毓娴,让我看看这个痴情的送花人叫什么名字……我是否吻醒你的心?啧……好深情好罗曼蒂克的问话唷。哪像我家那个木头人老公,整晚像老僧入定般坐在电视机前面看CALLIN节目。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呃……对了!我说毓娴哪!你的心到底有没有被这个叫萨孟哲的给吻醒啊?」房东太太先是不满的炮轰房东先生两句,继而话锋一转,把炮口对准她。
「房东太太,萨孟哲这个人就是爱乱开玩笑,我想,他只是穷极无聊故意跟我闹着玩的。」
「吩咐花店每隔一个钟头就送来一束玫瑰花,这个萨孟哲对你如此情深意浓,你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说他是跟你闹着玩的?」房东太太为素昧平生的萨孟哲打抱不平。
「房东太太……」她张了张口想为自己辩护,又唯恐愈描愈黑,干脆闭嘴。
「如果我的死鬼老公有萨孟哲对你的一半痴情,我想我连作梦都会偷笑哩。」六十多岁的房东太太两只布满鱼尾纹的眼睛,很不可思议的流露出少女般的梦幻光采。
「房东太太,卡片可以还给我了吧?」她巴巴着要索回那张惹祸的卡片。
「不,这张卡片我要带回去贴在床头。」房东太太随手把卡片没收进皮包里。
「您把卡片贴在床头做什么?」
「我要严格规定我老公,每天起床后跟上床前,必须对着这张卡片默念三遍,看能不能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把我老公的『控古力』脑袋调教得有情趣一点。好啦!我约了牌搭子到家里摸八圈,不能再跟你聊下去,这些花我就不客气通通带走,谢啦!」房东太太搜刮全部的玫瑰花抱个满怀,圆滚滚的身躯像只企鹅般摇摇摆摆走了。
「可恶!」她咬牙切齿转身冲上楼,气急败坏地拨通萨盂哲的手机号码,对着话筒怒吼:
「萨孟哲!」
「毓娴,你把炸药拿来当午餐吃吗?要不,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火气那么大?」他低沉的嗓音透过话筒传进她的耳膜。
「我不只吃炸药,还吞下一架战斗机,我现在的火气大到想活活掐死你!」
「哦?我究竟犯下什么滔天大祸惹你如此不快?」他跟抱着波斯猫的小女孩暗示稍后,随即起身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压低音量跟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