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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晚照紧张地凝视著地上那盏奄然欲熄的灯,晴空说,它名唤为爱,是七情灯中的最后一盏,这些日子来它之所以不灭,是因晴空拚上了所有的佛法来力保它,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愈来愈没有把握,而灯焰也愈来愈微弱,仿佛随时都将熄灭。

她别过脸,埋首在晴空的胸膛里,不愿再去揣想它将会在何时熄灭,她伸长了两臂再将晴空拥紧一点,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什么似的,原本还在施法的晴空停止了诵念,低首瞧了她写满恐惧即将失去的小脸一眼,不舍地将两手环在她的身后,与她紧密相偎。

这些日子来,他们哪都不愿去,执意守著彼此,一直待在彼此可以触碰对方的怀中,可他知道他再也无法不让那盏灯熄灭,因他就算再怎么施法,或是克制自己压制住那份深藏在心中的情意,他也无法阻止自己的心诚实,他无法继续在晚照的面前欺骗自己。

温暖的小手抚上他的面颊,他凝视著她祈求的眸光,俯身与她四唇相接,想藉此吻去她眼底的不安,想再将彼此拉近一点别再分开,唇舌交缠间,他尝到了甜蜜与苦涩,一种他想渴求的永远。

一道尖锐的声音贯穿他的耳际,晴空的身躯蓦地大大震了震,位在他们前方的那盏爱灯,倏然熄灭,顿失所有力气的他也同时朝后头倒下。

「晴空?」晚照紧张地将他搀坐起,「你怎么了?」

法术完成了……

当晴空察觉到这一点时,四肢已麻痹僵硬,也无法移动自己分毫,而他的声音也遭法术封住无法施法解咒,他强迫自己定下心,试著想理清这究竟是何法术,但一阵冷意突然自他的背后升起,刹那间,仿佛有人自他身后狠狠抽出了他的筋骨般,将他身上的法力全数抽离他的体内,他颤抖著身子,怎么也留不住数干年来苦修的道行。

「终于等到了。」无酒在他拚命喘息时优雅地在他面前现身,「我说过我会来为你收尸的。」

跪在晴空的身旁,完全不知发生何事的晚照,将浑身冒汗的晴空靠坐在壁上后,心忧如焚地问向始作俑者。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对他施了个咒。」无酒不顾她的反对,一把将她拉离晴空的身畔,心情甚好地向她解释,「这咒,叫我咒。」

总算知道无酒所施究竟是何咒的晴空,当下张大了眼,难以相信此刻自己会佛法尽失,竟是由他自己亲手所造成的。

无酒得意地向他解释,「我不过是在你身上种下个诱因,对你施行法术的人可是你自己,是你在暗示下让法术完成攻击你自己的。」有谁能够敌得过这佛界的圣徒?当然只有佛界的圣徒本人。

赫然明白自己是以己攻己,才会落得丧失数千年道行,晴空简直难以置信,他竟然败在一个微不足道的法术之下。

「怎么样,失了法力变成凡人后,有什么感觉?」软玉温香在怀的无酒,刻意搂著晚照向他炫耀。

晴空忿忿地眯细了双眼。

「无酒,解开他身上的咒,不要——」

「你还是暂时让开点好。」无酒微笑地将她推至一旁,而后转身掀起衣袖朝晴空击出一掌。

晴空瞠大了眼,怔看著在千钧一发之际,宿鸟那具挡站在他面前的背影。

「你永远都是佛界的骄傲。」鲜血自宿鸟的唇角滑下,「也永远,都是我的向往……」

聆听著他的肺腑之言,晴空更是挣扎地想动,无奈不听使唤的四肢就是不与他配合。

「晚照……」负伤的宿鸟侧首看著她,在她面前正视他心中积藏已久的愧疚,「杀了你的人,是我。」

一字一句间,晚照真切地听见了,宿鸟在愧疚中无法获得解脱的真心,盈满她眼眶的泪水,令她看不清这个为了晴空,宁愿出卖自己并独自承受痛苦的宿鸟。

「真令人感动的友情。」无酒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自袖中取出金刚杵,「既然你这么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你。」

这一回,当来势凶猛的金刚杵朝宿鸟的胸口刺去时,欲结佛印抵挡的宿鸟犹不及完成手中的佛印,一道纤细的身影闪过他的眼前,生生地替他受了这一杵。

宿鸟愕然地接住身子往后倒的晚照。

「你……」她只不过是个凡人,哪堪受这一击?

无酒一个箭步上前将金刚杵划向宿鸟的眉心,趁著宿鸟闪躲时,一把将晚照自他手中抢过,再将手中之杵刺向他的胸坎。当宿鸟掩著胸口跪下时,无酒随即将晚照带过一旁,心急地将她放在地上。

「不准死!」在她不断呕出血水时,他忙想补救她这副在他错手之下已毁的身躯。

在身躯似要四分五裂的剧烈痛楚中,晚照只是侧过脸看著远处的晴空。

「你说过不会再放开我的手……」她费力地低喃,「千万,不要忘了这句话……」

「不准,我不准……」无酒转过她的面颊,直在她耳边大喊:「晚照!」

下一刻,已在无酒怀中断气的晚照,不顾晴空的心痛再次合上眼睫,她那副由无酒重新为她塑造还魂的身躯,在无酒怀中化为颗颗留下住的细沙散落了一地,没来得及救回她的无酒,仅仅捉住了部分她四散的魂魄。

目睹这一切的晴空,微张著嘴想唤晚照的名,却似遭人硬生生掐住了咽喉般,在他无法喘息之余,第一世时所历经的销魂蚀骨之痛,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躯里,无所不在的恸意将他淹没在这片生死别离之海中,无声灭顶。

后悔难当的无酒握紧了双拳,凶狠地转首看向晴空,毫不犹豫地朝他送出一掌。不能动弹的晴空,恨意无限地张大眼眸,看著下肯放弃的宿鸟飞扑至他的面前代他再受一掌,而后静静倒在他的身上。

在无酒下一掌再起之前,紧要关头赶到的轩辕岳,先以金刚印击中正欲下手的无酒,随后自知不是无酒对手的他,朝后唤出打手。

「藏冬!」这种对象就交给大人物了,他这个小人物还急著去替晴空解咒。

「手下败将,你就老老实实的再输我一次吧!」早想再扁他一回的藏冬,兴高采烈地接下轩辕岳的位子。

「臭老鬼……」一见来者是这个死对头,无酒当下打消了再杀晴空的念头,脚下一转,急著去搜集晚照四散的魂魄。

藏冬追在他身后大吼:「喂,你别跑!」一招半式也没出就走,太不给面子了。

抢时间的轩辕岳,将晴空身上的宿鸟拉开后,自袖中掏出一张黄符,将利用自无相口中所套出的解咒之法烧烙在黄符之上,当黄符在他掌中烧尽之时,他一掌印向晴空的胸口。

「晴空?」他焦急地看著满面痛苦的晴空。

「我没事……」晴空困难地启口,担心地看向一旁的宿鸟,「他怎么样?」

「这家伙有佛印护身,死不了。」追丢人的藏冬走至宿鸟的身旁蹲下,不客气地以掌拍著宿鸟的面颊,「喂,别装死,快点活过来!」

「宿鸟……就拜托你们了。」稍微移动都感全身剧痛,晴空咬牙地在地上坐正,试图将丧失的佛法都给找回来。

「你想做什么?」轩辕岳忙按住不安分的他。

「救晚照。」

轩辕岳看著远处一地的细沙,遗憾地摇首,「她已经不在了。」

晴空没将他的话听进半分,兀自勉力将手结成佛印,他那忍痛的模样,看得轩辕岳不得不出声阻止他。

「晴空,她烟消云散了!」

「不会的。」闭著眼的晴空,表情显得很镇定。「只要她身上有我的血,她的魂魄便永不会灭。」无酒为她还魂所造的身躯虽灭了,但她的魂魄仍在,若要再为晚照还魂,他得赶在晚照的魂魄被鬼差拘走前抢回来。

「你早说嘛!」藏冬听了,当下就把手中准备抱往一旁的宿鸟扔下置之不理,打算先处理完晚照的事再说。

「死山神……」刚醒过来就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宿鸟,恨恨地瞪著好神只做一半的藏冬。

平定下紊乱的气息后,晴空正襟危坐,施法将心中之眼放至远处,在众生众界中寻找著那方离开人间的芳魂。

「找到了吗?」一人一神挨在他的身边等著听结果。

找得满头大汗的晴空,眉心愈锁愈紧,不一会,他难以置信地张开了眼停止寻魂。

「晴空?」

「她不在人间也不在鬼界……」他频喘著气,在搜遍各界后眼中泛满了心急,「她不在五界……」

「怎么可能?」藏冬与轩辕岳互看对方一眼。

晴空顿了顿,猛然想起一事,「须弥山。」

「什么?」

「放眼众界,我的佛法仅有一处到不了……」他勉强自地上站起,踩著不稳的步伐走向门边,「晚照在修罗道,无酒将她带回去了。」

「等等,以你现在的身子,你还不能——」轩辕岳忙想拦他,欲碰上他衣袖的指尖,突遭一股力道猛然震开。

淡淡的光芒将晴空包围住,他闭著眼,两脚悬浮在空中。

「这是怎么回事?」轩辕岳拉过藏冬,可藏冬也对他摇著头。

宛如从极长的睡眠中悠悠苏醒般,晴空缓慢地睁开双眼,感觉所失的力气已重新汇聚重回体内,另一股新生的力量,冲破了他身上长年来无法突破的桎梏。他恍惚地回想,当他还在佛界时,他曾苦苦修炼,渴望能在佛法上更上一层,却每回只能触碰到边缘,而此时的这份感觉,则是冲破了那始终阻拦著他不能前进的枷锁,领著他来到一个新领域。

「我已渡过最后一劫。」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在晚照消失在人间后,他即通过了他在人间的试炼。

「那个……」藏冬一手指著上方,「晴空,佛界来接人了。」

晴空仰首瞧著笼罩他的佛光,光源的尽处,是一座座浮飞在云彩间的层叠寺宇,熟悉的梵乐自远处悠扬地传来,声声催促著他回到他原本的地方。

「要回去吗?」轩辕岳瞧著浴沐在七彩光线下的他,不知他将会有何选择。

晚照在阳光下的笑脸,根深柢固地眷留在他的脑海中不肯离去,而她死前仍惦念著的誓言,也还在他的耳边。

晴空仔细地将眼前这幅他等待了两千年的情景收留在眼底,半晌,他褪去身上的僧袍将它往旁一扔,而后转身大步走出佛光之下,准备前往须弥山。

「很遗憾,神之器的传说已成真,我无法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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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下穿云雾,栖身在云朵间的须弥山,在云海中忽隐忽现,袅袅白雾徘徊在山顶的宫阶上,宫阶尽处,巨大的宫门门扉深深紧闭。

夜半不眠的无酒,坐在大殿上独饮,丛丛火炬下,他的身影有些孤单,他静看著手中收藏著晚照魂魄的水晶球,在球里,他看见了晚照深藏在心底的过往,那些关于梧桐树下的故事。

他不想让她醒来。

虽然他可以令她再度还魂,可是他却觉得,或许就这么让她活在过去之中比较好,只因为,那是她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间,而他,没把握也能给她那么多。

聆听著此时的心声,他不禁想起总是在黄昏时分高站在皇城上的皇甫迟。以往,他从不知这些年来皇甫迟是带著什么样的心情,去缅怀那一段过去,又是在何种心情下拱手将心上人让出,他虽不明白爱是怎么一回事,可现在,他却有点明白皇甫迟那份想成全的心情。

「臭皇甫,连我也被你给带坏了……」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他速将晚照的魂魄收至袖中,这时远处承受不了撞击的宫门,在晴空起脚用力一踹之后应声倒下,无酒怔愕地看著就这么大剌剌直闯须弥山的晴空一行人。

「你没回佛界?」都已渡过四十九劫了,他不是该回去了吗?

晴空踱至他面前,面无表情朝他伸出一掌,「把她交出来。」

「她死了。」他不忘提醒。

「我要她的魂魄。」累积过多的愤怒,使得晴空的神情更显冷冽。

无酒扬手将两袖一振,「休想。」

「咱们闪远点。」藏冬忙拉著小跟班轩辕岳往旁躲,以免等一下被战火波及。

阴森幽暗的大殿,在晴空抬眼看向无酒攻来时,殿上插放火炬之处忽燃起朵朵佛火,霎时殿中大放光明,刺目的光线直刺眼底,晴空偏首闪过一拳,随意以一掌袭向无酒的胸口,无酒忙以掌回挡,却遭他的掌劲震得止不住退势,晴空两眼一眯,一手掐住无酒的咽喉,另一手飞快地自他袖中抢走魂魄,无酒忙要将它抢回,晴空立即以一记重拳将他拽倒在地。

「不自量力。」晴空低首冷睨著狼狈的他,「我早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

「哼,就算你抢回她又如何?」无酒坐在地上拭去唇边的血丝,「她不过是只鬼,鬼后迟早会将她索回阴间。」两个和尚没水喝,这下谁也别想得到她。

「再让她还魂一次。」他当然知道这一点,若不是指望无酒能让晚照还魂,方才他何必手下留情?

无酒得意地回拒,「我不会为了你而让她还魂,我要你抱著遗憾过一生。」

「不劳费心,这种小事用不著麻烦你。」藏冬朝他微微一笑,随即转身向晴空说明,「我有法子救她。」希罕啊,会还魂大法的又不只他一只。

「燕吹笛?」晴空边问边将手中的魂魄交给他。

「正是。」藏冬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我会尽量赶在天亮之前让她还魂。」

「不许走!」无酒纵身往前一跃,急著想将魂魄抢回,晴空迅速来到他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不说,在无酒还来不及反应前,狠狠将手中的佛印朝他的胸坎一印。

「你……」

晴空露出冷笑,「我不需要你了。」

正往宫门处走的藏冬,一听晴空开口说出此话,猛然踩停脚步,转身急急忙忙走回原处,满心不安地瞧了晴空好半晌后,他叫糟地掩著唇。

「要命……」这小子气昏头了。

「你还不快走?」走至宫门边没见著藏冬跟上来,轩辕岳折回原处拖著同伴。

「轩辕小子,你留在这看著晴空。」藏冬镇定地藏起一脸惨色,正经八百地向他交代。

轩辕岳一脸不解,「看著?」

「必要时使出你的看家本领尽全力去拦著,千万别让晴空毁了整座须弥山。」他一骨碌地将所有重责大任都推至不知情者身上。

「他是个佛,我怎么拦得住?」不嫌实力差太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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