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知秀奇怪地看着祂,不知道祂这是怎么了。</p>
“好,既然这是你提出来的愿望。”主神说,“我就为你指出我的血亲们,好让你和祂们相认。”</p>
德斯帝诺稍微打起精神,把人放在自己身上。</p>
仔细想想,我的举动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早晚要送他离开这里,毁灭的叙事休想沾染他分毫。身为命运的神祇,我岂会不知它的险恶之处?快乐和光明永远短暂,只有苦痛和衰亡才是永恒长存的。</p>
……但是,我还是想让他看见,并且承认了我的魅力,能得到一句简单的认可,我就能感到长久的幸福了!</p>
德斯帝诺在心里长吁短叹,不知何故,祂竟陷在患得患失的泥沼里不能自拔。</p>
携带着阎知秀,祂来到一处辉煌如太阳的神殿前,只是岁月侵蚀得太过,曾经华美恢宏的殿门,还有殿门上用黄金与青铜雕刻的诸神雕像,如今都蒙上了一层晦暗的光晕,不复昔时的光彩。</p>
“这里就是为了记载神明的丰功伟绩所修建的地方,”德斯帝诺轻声说,“你不要看它多么美丽璀璨,小小的人,如今,它早已枯萎破败。除我之外,这里站立的雕像都不再发光,因为它们所讲述的主人全都愤而远去,永不复还。”</p>
大门缓缓地开启,阎知秀抬头向上仰望,他甚至没办法预测这扇门的顶点在哪里。</p>
德斯帝诺轻轻摇晃脊背,让他顺着滑落下来。</p>
“它们就算是亲族的遗产了,”祂解释道,“就请你站在我旁边,抓着我的领毛,让我说给你听吧。”</p>
阎知秀也为这座神殿的规模感到敬畏,他点点头,跟在德斯帝诺身边,轻轻地抓住祂脖子上的绒毛。</p>
“祂是哀露海特。”主神中的最年长者说,“祂是大海,陆地,一切支撑者的先祖。水手畏惧祂的慈悲,农夫称颂祂的严酷,一无所有之人得以在祂的怀中收获安详。在我之后,祂是第二个出生的主神。”</p>
阎知秀看到一尊高大且黯淡的神像,神不辨男女,面目已经完全模糊了,唯有蓝得发黑的长发,还有十指上的纹身依然清晰可见。</p>
“祂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德斯帝诺低声说,“是‘带走我的血吧,因为我已经为你流尽了它’。”</p>
阎知秀评价道:“祂看上去……很温和。”</p>
“是的,”德斯帝诺点点头,“哀露海特总是很包容,实际上,祂也是与我交流最多的亲族……可是,我没有珍惜。我从不珍惜。”</p>
他们跨过大地与海洋的领域,幻色的雾气弥漫在他们脚下,犹如朦胧的月光。</p>
“祂是奢遮。”主神说,“祂是梦境,祂落下的大雪永无止境地淹没着众生的灵魂。有时祂异常疯狂,像持剑的瘾君子,有时祂异常静谧,只顾着埋头哭泣。”</p>
这座雕像要比哀露海特的更加窄瘦,活像一个扭曲的影子。奢遮的黑发浓如黑洞,可以吞噬任何光线。</p>
“祂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德斯帝诺痛苦地说,“祂说,‘我恨你!我爱你,但是这爱已经变成了扭曲的残响,因此我比任何灵魂都要憎恨你。’”</p>
“我猜,过去的你不太喜欢祂。”阎知秀同情地抚摸祂。</p>
“是,”蛾神回答,“奢遮太多变了……祂比所有的梦境加起来还要多变,祂的情绪……不是那么稳定。以前,我习惯了避开祂。”</p>
梦境的光影逝去,阎知秀感到一股熊熊的热浪,极具侵略性,朝自己扑面冲来。</p>
他急忙挡住脸:“嚯,这是火神来了?”</p>
德斯帝诺为他平复这里的炽热温度,众神离去数万年,祂们残留下来的,一小块破碎的领域,仍然保留着不屈不挠的威力。</p>
“祂是厄弥烛。”德斯帝诺苦笑,“祂是火,毁灭与战争,也是万事万物的熵增。祂的愤怒永不止息,只有烈酒能暂时让祂平静。祂睡去时,床边站满仇恨的信徒,祂醒来时,床下堆满了他们的尸体。”</p>
雕像的红发耀目,衣袍上布满狂乱美丽的斑纹,阎知秀忍不住脱口而出:“嗯,祂应该长得蛮好看的吧?”</p>
德斯帝诺眼神一变,祂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中。</p>
蛾神十分有危机感地展开翅膀,上面满是深蓝与星光的碎片,犹如打翻银河之后,又将它悄悄揉进了鳞粉。祂来回翕动着比钻石更夺目,比鹏鸟更强壮的双翅,试图掰回人类的思想。</p>
“我比祂更好看,”神明强调,“我才是主神中最好看的。”</p>
阎知秀一下笑出了声,他赶紧摸着蛾子的翅膀点头称是:“确实,跟你比起来,祂的颜色还是单调了!”</p>
德斯帝诺有些满足,但还不是太满足,因为阎知秀不是出于迷恋而夸赞自己的。</p>
祂低落地说:“祂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愿孤独将你撕碎’。”</p>
“祂有点冲动,”阎知秀叹了口气,“事情常有转机,未必就到了这样决绝的地步。”</p>
德斯帝诺不说话,他们走到第四尊雕像面前。</p>
比起厄弥烛的领域,这里就更加平和稳固,银白色的能量漫荡在天空,令人耳目一新。</p>
“祂是银盐。”主神说,“祂是创造,守护与庇佑的化身,祂赤身跣足,行走在荒原之上,外物不及祂内心的丰盈,祂悲悯地赦免一切,无论那是多么可怖的罪行。”</p>
雕像手提铅锤,胸膛宽阔,白发如水般流淌而下。</p>
德斯帝诺说:“祂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假使你不再将阵痛施予你所爱的人’。”</p>
“我对不起祂,”蛾神低低地喘息,“我不是个合格的兄长……”</p>
阎知秀无言地摩挲着祂的领毛,他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总有这样的时刻,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朋友,不是合格的搭档。</p>
他们来到第五个领域,神秘的绿色植物笼罩着这里,阎知秀吸进一口空气,只觉得头脑立即清明了,四肢更是有劲。</p>
“祂是理拉赛,”德斯帝诺说,“祂是智慧,灵感,祂是完全超脱的那些思维。诗人与哲学家深爱祂,又怒斥祂,因为这样就能使祂投下一瞥有趣的目光,画家和雕塑家把祂的名字刻在心口,祂是他们永恒的情人。”</p>
理拉赛的雕像环绕着金叶的桂冠,祂墨绿色的短发乱糟糟的,像一蓬没来由的云。</p>
“祂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无话可说’。”德斯帝诺苦涩地笑道。</p>
阎知秀问:“那你以前喜欢祂吗?”</p>
“……不,”德斯帝诺沉重地认罪,“祂很聪明,祂知晓万事万物的真理,我……我原以为祂能理解我。”</p>
“以为,”阎知秀叹气,“多少误会都是因为这个词才产生的。”</p>
对此,德斯帝诺深以为然。他们接着来到了第六个领域,这里充满迷幻的粉色,空气颤动,仿佛充满咯咯的快活笑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