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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完

那个罪人居然没有跑,他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出去,差不多的时间回来,然后就在他的临时落脚点下头发出噪音。他的呼吸,心跳和偶尔说出的喃喃低语,全部通过蛛丝的震颤,分毫不差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p>

牠没有烦恼多长时间,因为盛玉年很快就不挖了。</p>

他改换了新的方式,再次将声音送到牠的耳边。</p>

不过,那并不是什么噪音……而是一种更加温柔,更加柔软的声音,仿佛蛛丝相互摇曳着摩挲,发出的沙沙和声。</p>

蜘蛛通过足肢上的听毛来分辨猎物的动静,牠盘踞在自己的巢穴里,能够将任何角落里的细微动静了解得一清二楚。无论是一窝刚从卵囊里出生的幼蛛,还是恶魔们私下里的窃窃细语、明嘲暗讽,牠都听得明明白白,了若指掌。</p>

长期以来,穆赫特浸润在屈辱,仇恨与怨怼的毒液里,但这声响与牠过去听到的所有声音都不同,直听得穆赫特足肢发痒,恨不能每天站起来甩一甩牠的八条腿,把上头的绒毛都踢到一边去。</p>

他又在做什么?</p>

带着愤怒,烦闷,以及一点小小的好奇心,血红的魔蛛悄无声息地爬出巢穴,伏在蛛网间观察那个人类。</p>

……他居然在编牠的蛛丝。</p>

靠坐在小山般的巢穴下面,人类的手指优美且灵巧,不停穿梭在犹如雪色瀑布的丝线中。他轻柔地,小心地挑出粗细一致的蛛丝,像编辫子般地把它们编成一股。</p>

当然了,论起编织,没人能赶得上蜘蛛巢里的这些蜘蛛恶魔。牠们是天生的织造大师,能够随心所欲地将许多血肉,许多哀嚎和死亡编进自己的罗网。</p>

可是,没有哪一只蜘蛛会跟他一样——用长长的手指头穿过丝线,用发热的掌心熨烫,柔软的皮肤抚摸,再用他专注的,发颤的呼吸轻轻吹拂。</p>

他的嘴唇抿着,忍不住就在唇边抿出一点止不住的笑涡,他的脸也有点红,因为他很白,那片浅浅的红晕就更加显眼。</p>

人类哼着奇怪的小调,似乎把这当成工作闲余时的小游戏。他并不知道,此刻正有一只大蜘蛛倒挂在他的头顶,已经看得哑然了。</p>

作者有话说:</p>

盛玉年:*看见大蜘蛛,假装害怕*嘎!我要晕过去了!*立刻表演昏倒*</p>

大蜘蛛:*相信了,非常生气*他们人类都是一样的!只会以貌取蛛!</p>

还是盛玉年:*假装慢慢醒来,盯住大蜘蛛,脸红了*</p>

大蜘蛛:*忘记自己正在生气,看到对方脸红,自己也脸红了,虽然他的脸本来就很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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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塔兰泰拉喜剧(五)</p>

恶魔的品种千奇百怪,恶魔的爱好各不相同。</p>

远在剃刀修道院的血祭司是虔诚的狂信徒,牠们会将捉到的罪人或者其他恶魔带到广场中央,在祭品身上铭刻亵渎的咒言,以此奉献给混沌的地狱本身,任何祭品牠们都爱,祭品身上的每一个零件,牠们都会回收利用;而置身于熔炉工厂的战争巨兽厌恶一切纯血肉的造物,牠们发誓要将地狱改造成喷涂着水银蒸汽,绞动着尖刺齿轮的终极战车,以此向人间发起冲锋,继而一鼓作气地反攻天堂。</p>

至于穆赫特,作为一个生来就被取走权能的原生恶魔,牠早就被排斥出地狱的权力中心,失去了充当玩家的资格,只能缩伏进深不见底的暗渊,在无能的怨愤中沸腾至永恒。</p>

但是这样矛盾的人类?穆赫特压根儿就没见过。</p>

见第一面的时候,他就怕自己怕得要死,比风中的细蛛丝还抖得厉害,可他跑出一段距离,又马上回头,用奇怪的眼神大胆地凝视牠;他在临时的落脚点附近挖了一个栖身之地,小心翼翼地活动,然后再旁若无人地编织牠的蛛丝……</p>

他的动作越温柔,穆赫特越觉得诧异,诧异过后,便是抑制不住的戒备。</p>

他一定有所图谋,否则他不会这么做,穆赫特心中思索,为了避免将来生出更大的祸害,也许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他。</p>

牠不甘地在巢穴顶端转了两圈,相较于庞大沉重的体格,牠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点震动。</p>

……只是这些年的罪人,能抵达蜘蛛巢的已经是非常罕见了,可以说杀一个少一个。尽管牠也不想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小的罪人身上,然而希望就在那里,不偏不倚,恶毒又可恨地闪耀着。</p>

穆赫特愤恨不平地嘶嘶了两声,人类面前的蛛丝下方,蓦地窜出一只长满黑红色花纹,滴流毒液的硕大蜘蛛,作势要往他手上咬,直吓得他面色发白,惊惶地“啊”了一声,急匆匆地向后退去。</p>

欺负了一下人类,穆赫特顿时心情大好。</p>

牠耀武扬威地抖了下蛛腹,再甩甩尾端的毒针,重新爬回牠的临时巢穴,打算小憩片刻。</p>

盛玉年目送着那只吓唬他的小蜘蛛重新钻进瀑布般的蛛丝里,他忍住得意的笑容,继续扮演一个受惊的罪人,逃回了自己的洞穴附近。</p>

假如穆赫特一直没有回应,没有动作,他必定担心是自己的策略出了问题,需要尽快调整棋路,继续揣摩对方的想法。</p>

一旦对方有所反应——无论那是积极的反应,还是消极的反应——盛玉年才会欢喜雀跃,犹如得到了阶段性的奖励,贪婪地吮吸猎物的情绪能量。</p>

在逃回自己的小家之后,盛玉年垂下眼睛,在平复了心绪,控制住自己的笑容之后,他躲在家门附近,一分一秒地等待着时间。</p>

大概数过了四十分钟,他调整脸上的表情,换上一副悲伤且依恋的面具,又开始慢慢地抚摸那些雪白柔软的蛛丝。</p>

他的眼波更加忧郁,他弹动手指的幅度也更加缱绻,更加小心翼翼。</p>

盛玉年就像一个得了相思病,却不知病因从何而起的年轻学生,困惑而不舍地轻轻触碰蜘蛛的丝网。他不再编织了,而是改用手指轻轻梳过丝线,将它们妥善地放好。</p>

挂在网上,浅眠中的穆赫特一下睁开四只眼睛,震惊地听着动静。</p>

……他怎么又开始了?!他居然将我的警告视作无物?</p>

魔蛛愤怒地龇出獠牙,牠马上就要暴起,先叫蛛群将那个不知死活的罪人咬成一张千疮百孔的人皮毯子,然后再抬到牠跟前来,由牠亲手撕成碎片。但是——</p>

穆赫特的皱紧的眉心逐渐舒展,牠眼中的凶光同时慢慢熄灭。</p>

但是,从丝网中传来的动静,比之前还要怯怯不安。</p>

这个声音就像低微的恳求,像一个含着眼泪的幼小孩子,轻轻地拽着人的衣角,只为了求一块糖吃。</p>

想吃糖的小孩子有什么错?哪怕叫最严苛的裁决者来判断,都不会有任何的罪过。穆赫特几乎产生了一种幻听,牠仿佛可以听见那个罪人怯生生的央求,听到他低声细语的询问。</p>

——就让我摸一摸,好不好?</p>

血色的魔蛛犹豫不定,在原地徘徊了一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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