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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完

巫曦张了张嘴:“哎……”</p>

见他如此险恶情态,围过来的妖鸟顿时哗然飞起,急急忙忙地散开藏匿了。</p>

但是在心里,他们隐约有所知觉:倘若神人没有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多嘴的蛊雕一定会被毫不留情地当场烧死,没有生还的可能性。</p>

周遭寂静得像是进了坟场,巫曦揪着孔宴秋鬓边的孔雀翎,担忧地问:“你干嘛对他们这么凶啊?”</p>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自打进入阵法笼罩的范围,进入业摩宫,孔宴秋身上的气场就变了。</p>

他不再是那只温和宁静,还有点呆的小孔雀,正相反,一股恣睢酷烈的“气”环绕着他的全身,使他变得敏感、多疑而暴躁。</p>

“……我不信任他们。”孔宴秋沉默半晌,低声道,“在他们兴建业摩宫,依附于我之前,他们都曾意图吃掉我、食用我的血肉,并与我不死不休地厮杀过。”</p>

巫曦轻轻地“啊”了一声。</p>

“大荒的妖鸟凶兽,生来狡诈凶残,诡计多端。”孔宴秋寒声道,“对待他们,就是要铁血手腕,不留余地,他们才知道怕,知道不能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p>

他们已经飞进了主殿的内部,巫曦转着脸地观察,他没见识过妖族的建筑风格,只知道这座宫殿森严而华美,黑、紫、金三种颜色组成了它的主要色调氛围,到处都是孔雀的形状和相关元素,即使豪奢地堆金砌玉,镶珠嵌宝,亦不会让人觉得艳俗,反倒十分贴切。</p>

“等一下……”巫曦忽然反应过来,“等一下!我的衣服,被褥,还有日常用的那些小玩意儿,全是你从这里带回去的,才不是什么‘搜刮妖兽洞府’得来的,是不是?!”</p>

自觉上当受骗,巫曦揪住孔宴秋的耳朵,恶狠狠地道:“好啊,老实交待,你还瞒了我什么?快说!”</p>

“哎哟,”孔宴秋急忙告饶,“别别别,我错了,好殿下,我真的错了,除了这些,我再没有别的隐瞒了,我跟你发誓。”</p>

打打闹闹的声音一路远去,两人之间这才恢复了一点昔日的气氛,只是一进入孔宴秋的寝宫,他们又情不自禁地沉默了下来。</p>

不知是谁自作主张,在孔宴秋圆形的巨大巢窝旁边,单独安置了一张小床。</p>

对方明显是抱着谄媚的心思布置这些陈设的,小床柔软而舒适,上面悬挂着奢华轻滑的帐幔,床脚铺着丝绒浓密的毛毯,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可惜,这些心思没能讨好到在场的任何人。</p>

“啊,地方这么大,”巫曦难为情地说,“当然可以摆下两张床啦,哈哈……”</p>

孔宴秋的脸都要气绿了,他紧抿着嘴唇,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站着。巫曦抓着手背,小声道:“仔细想想,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既然有两张床,那我们晚上就分开睡吧,总是睡一张床,感觉是不太好……”</p>

不好?哪里不好,为什么不好?!</p>

孔宴秋的心真像是被剜了一刀,活活地把最亲密的那块血肉撕下来,扯走了。</p>

这个糟烂地方果真是没有半点好处的!我们才来第一天,他就要被逼得和我生分,连夜里都不能睡在一起!现在是分床睡,以后呢?以后岂不是要搬到旁边的宫殿去住,再以后,是不是就要提着行李回长留了?</p>

他气苦至极,嘴唇不住发抖,想冲出去把始作俑者活活烧死,身上只是没有力气。而巫曦初来乍到,突然被一张天降的新床横插在两人当中,也感到一阵冷匝匝的凉风,把方才孔宴秋抱着他时的暖意吹掉了。</p>

他心事重重地收拾行李,将睡衣拿出来换上,尽可能地在这间又空旷,又冷清,又华丽阴沉得不像是给人住的地方增添一些旧日的小小摆设。</p>

就这样,在僵持的寂静氛围里,他们迎来了业摩宫的第一个夜晚。</p>

巫曦躺在他的新床上。</p>

平心而论,这张床的舒适度胜过他从前床铺的千百倍,可他就是睡不着,他睁大眼睛,在夜里胡思乱想。</p>

孔宴秋不高兴了,我也是,这个地方确实太大,太空旷,感觉比长留王宫还要厚重,人长年累月地住在这里,是要出问题的……业摩宫,业摩宫,我到底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呢?</p>

哦,等等,我想起来了!阿嬷说过!阿嬷说过大荒上有一只大黑鸟,它住的地方就叫业摩宫……孔宴啾!原来是你!原来会在我不听话的时候把我抓走的大黑鸟就是你!生气,吓唬我那么久,真生气。</p>

……唉,算了。事已至此,我都住在“大黑鸟”的家里了,还有什么好说的?</p>

巫曦想东想西,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一阵窸窣的羽毛摩擦声。</p>

没过一会儿,孔宴秋踩在地毯上,无声地走到他的床边。黑夜里,巫曦睁大眼睛,转头看他,而孔宴秋默不作声,轻轻地爬到他的床上。</p>

翅膀开合,巫曦便无声地打开自己的被子,让他钻进来。</p>

孔宴秋伸长手臂,慢慢地抱住了他,他的呼吸在夜里显得湿润而沉重。</p>

片刻后,孔宴秋哑声说:“……我不喜欢这里。”</p>

巫曦的眉头一动,他急忙伸手去摸孔宴秋的脸,却摸到了掌心的水痕。</p>

年轻的孔雀紧紧地拥抱着他,发抖地哽咽道:“我不……我不喜欢这里……”</p>

巫曦不知该说什么,他转过身,手臂穿过他的羽翼,回抱住孔宴秋的腰腹,小声道:“我也不太喜欢这里,它好暗,好空旷,又好嘈杂,我……我想回家。”</p>

他说的家,自然不是指长留的王宫。</p>

“我也想回家……我不想住在这里,不想听他们的声音……”孔宴秋低低地哭着,“只有我和你,就在木屋里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我不想回这个地方,它就像一个提示……”</p>

“什么提示?”巫曦问。</p>

他深深地吸气,吐出来的时候,就转为了一腔怨憎之意:“我刚一出生,就被金曜宫丢下大荒。同族相残是大罪,他们不想自己的手再沾杀孽,就想让我死在恶劣的环境里。我至今记得,大荒的雪天那么寒冷……我从高天上掉下去,羽毛都没有长齐,身上还覆着羊水,只是命大,被风托了一把,可即便如此,仍然摔断了翅膀,摔断了一条腿。</p>

“我不会说话,疼得只知道哭,哭声引来了觅食的灰狼,我才吃到出世以来的第一餐。狼血酸苦腥臭,可破开狼的尸体,里面又是很暖和的。数不清多少日子,我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我拼了命地挣扎,用尽一切本能求生……连一窝兔子都有它们的父母看护照料,我没有,除了一身的伤痛,一条人人垂涎的烂命之外,我什么都没有!”</p>

巫曦紧紧地抱着他,想把自己的体温分他一半,孔宴秋的声音渐渐变得嘶哑至极。</p>

“我遇到的所有妖兽、神人,都想把我生吞活剥,你看见的业摩宫妖鸟,就是被我如此反制。他们本想吃掉我,却反被我种下火毒,连性命也受制于我,才不得不屈从。</p>

“所以,我顺水推舟,建立起这个地方,利用他们来监控金曜宫的动向,他们就是我的军队和探子。可是这里一点也不好啊……业摩宫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根门楼立柱,哪怕是最渺小细微的摆设,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不要忘记你的恨啊,孔宴秋,不要忘记你曾经受过的苦痛和摧残!”</p>

孔宴秋浑身颤抖,濒临失控:“我不想再背负那些旧事了!它们太沉重,沉重得像要把我吞噬,可我又不得不背着它们……因为是它们构成了我过去几百年的人生,如果我放弃,那我就什么都剩不下,只有一个名为‘孔宴秋’的空壳,像行尸走肉一样,在大地上游荡……”</p>

“直到我遇见你。”他疲惫地流着泪,“好像这辈子第一次变得轻松,第一次知道快乐和幸福是什么滋味。从决定要回业摩宫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害怕,我怕我和你的感情会被这个代表仇恨的地方吞噬……我不能离开你,我不能、不能……我不能再去过没有你的日子,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啦……”</p>

“别和我分开……”</p>

黑夜里,年轻的黑孔雀失声恸哭,悲痛得无法自抑。</p>

“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我偏激固执,很容易生气,不会说好听的话哄你高兴……我会改的,我都会改,别离开我,别和我分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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