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走了?”
“慢走。”
王镇回头看了一眼李隆基,他还在擦鼻涕,虽然是站在人群中,但一阵寒风吹起,他的身影陡然孤单而模糊起来。
王镇一边朝前走,一边想着李隆基的事:他其实也不容易,好不容易磨过来的万骑禁军现在全在王镇手上。而且因为他父亲相王并没有及时登基,有些利益上的事便很难说了。
李隆基跟自己关系不错是一回事,但最重要的是,把年轻的李隆基拉到自己的小团体里,既能确保不会招进来一个猪队友,也能让王镇隐晦的两头下注。
十月末,天气愈见寒冷,城内的贵人无非是多添几件衣服,而城外郊野处都能时不时碰到一两具饿死冻死的尸骨。
马车在街上缓缓地前行,王镇现在是左骁卫大将军,沿途没人敢拦,但他还是吩咐马夫开慢点,自己坐在车厢里一边看着街面上的人群,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事。
说实话,以自己现在的年龄,确实进的太快太急,正如楼台高悬根基不牢,将来一倒就难以东山再起,但现在时局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己退不得。
无论是少帝还是相王,又或者是李隆基,情面论情面,厌恶归厌恶,王镇对他们并没有从心底涌起那股子“皇权天授”的敬畏。
自己重活一辈子,守住一些底线足矣,但还真不至于当什么顺臣。
要是天天被人牵着走,那自己究竟是重活在人世,还是活在了狗窝?
“去太平公主府。”
......
太平公主的女儿薛珂受封万泉县主,是太平公主和前夫薛绍所生次女,年方二十五岁,花容月貌,丈夫豆卢光祚在外地做刺史,常年不归。
豆卢家又是高门大户,丈夫不在,仆役下人们就算不敢对万泉县主不敬,但平日里也偶尔会疏于照顾这个本本分分的美妇人。
太过和善,就没人在乎得罪。
以至于太平公主还得把女儿带回自己的公主府养病,昨日她发病的时候,公主府的大夫和宫里来的御医都无法可治,唯独王镇后来请过去的孟诜,反倒是用两剂汤药让她慢慢好转过来,脸色和呼吸也都正常了。
太平公主要重赏孟诜,顺带着让他留在公主府做大夫,享受供奉,但孟诜坚辞不允,最后不得已,把锅推在王镇身上,说自己是看王大将军的情面才过来的。
当王镇进来的时候,薛崇简正站在门口,对他语气硬邦邦地道了句谢。
“燕国公今日又是没事做?”
王镇对他笑了笑,看出薛崇简这孙子对自己还是不喜欢,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越过薛崇简,直接进了公主府。
门内有女官候着,认得是王镇,一边主动带路一边跟他说一些注意事项。
太平公主平日里可以肆意做事,左右是没人敢管她,而万泉县主毕竟有夫之妇,就算丈夫常年不回来,但她在公主府里,一言一行都是得守规矩的。
后堂内,太平公主正坐在那里喝茶,旁边焚着一炉香,王镇下意识地轻喷了一下鼻子,太平公主没说话,伸手打开旁边香炉,一碗茶汤浇灭了香。
“跟我进屋说话。”
太平公主看了一眼王镇,没再说自己的女儿,反倒是问道:“你先前跟我说的那事,边关上立什么节度使,究竟是想干什么?”
“臣想带着千军万马去打吐蕃,打突厥,想效仿先朝诸多大将名臣,替国家开疆拓土,打仗立功。”
王镇回答的很干脆,太平公主冷哼一声:“边关上缺钱缺人,让你去,倒也是物尽其用,但是长安日子过的不舒服么?”
“臣觉得压抑。”
“压抑?本宫也跟你一样住长安,怎么没跟你一样觉得压抑?”
“殿下,臣的意思是,长安有长安的富贵安闲,边关有边关的金戈铁马,只是臣比较喜欢后者。”
太平公主脚步一顿,冷冷道:“怎么着,你是野马,偏偏喜欢去边关上跑?”
“殿下,您可以这么理解。”
“我母亲以前曾经给我讲过一件事,说给你听听。”
“臣,洗耳恭听。”
“她曾得到过一匹烈马,旁人难以驯服,我母亲当时说,驯服此马,须得先用铁鞭鞭笞。”
“若是再不听话,就用铁锤敲打。”
“若是这两件都行不通,没法让它听话......”太平公主面无表情道:“那就杀了它。”
王镇:“......”
看到王镇不说话的表情,太平公主嘴角忽的微微勾起,继而领着王镇走入侧院中。
两人在堂内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就已经下起了小雨,廊檐滴落着水珠,滴滴答答声音里,一股子清冷的氛围弥漫开来。
女官和几名婢女撑起纸伞,太平公主目不斜视地从她们中间走过去,王镇跟在身后,心里想着过会儿该说什么话,用多少时间。
今日的事不多,时间充裕,但他也懒得在一个女人身上花时间,过会儿要么去拜访唐休璟,要么就是南衙和兵部接手一些文书。
说起来,长安城外还有自己的五千兵马,他们以后也很难再在宫中做禁军,要么是补入长安城里的南衙十二卫京畿兵马中,要么就是移镇到其他地方补缀府兵。
但有王镇在,他也不会容许自己手下已经形成向心力和完整编制的五千战卒被就此拆分。
收缴了兵甲弓弩后,朝廷不在乎这五千人,但他可是当宝贝似的记挂在心里。
“王将军?”
呼唤声将他拉回现实中,女官小心翼翼地唤着他,王镇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站在万泉县主的闺房门外,而后者此刻正坐在屋内榻上,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说些什么。
就算万泉县主的知名度不高,但以她的身份和美貌,也有的是青年才俊想跟她说说话。
但,王镇刚才却明显是走神了。
“请县主好好将养身子,臣会请孟先生再过来看视几次。”王镇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官,敷衍道,后者走进去说了话,走出来时,手里抱着两只小匣子。
“这是孟先生的诊金,这是给大将军的谢礼。”
“免了吧,孟先生不是俗人,不喜欢金银之物,只要县主将养好身子,臣也就心满意足了。”
王镇笑笑,对里面拱拱手。
屋内,万泉县主半坐在床榻上,靠着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她低声道:“大将军好像不喜欢与我说话似的。”
“他人不错的。”太平公主回答道:“你若是缺人说话,也不差他一个,娘多找几个妇人来......”
“母亲......”
万泉县主哼了一声,拉着太平公主的手,撒娇道:“你非得找那些诰命妇人过来,一个个地连说话都不会,闷葫芦似的只知道说那几句。
我听说大将军是从边关上回来的,我想让他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兴许,他还知道我夫君在外面做什么呢?”
“啧,人家也有事要忙啊。”
“母亲在朝堂上不是很厉害吗,我听说人家说,王大将军何等英雄,都等听您的吩咐做事,您让他不做事不就行了。”万泉县主搂住母亲的胳膊,略瘦削苍白的脸颊在太平公主身上蹭了蹭。
太平公主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责怪道:“在那豆卢家也没必要憋着,若是不舒服,找几个好友串门走走也无妨,那朱门大户有的是脏臭事情,别把自己心情糟践了就是。”
她伸手掐了掐女儿的脸,有些心疼女儿。
“大将军是很好的人,不许对他无礼,说话客气点。”
万泉县主眨了眨眼睛,点点头,苍白的脸色恰到好处的遮掩住了红晕。
......
“你委屈一下?”
太平公主走到门口,简单的说了几句,王镇婉拒道:“不行啊殿下。”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