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织和沐仪在樱花林里玩耍一番,天色已不早,巧织得回去做午饭了。
拉着还未尽兴的沐仪,急匆匆便往家里赶。
一进大门,便去了陈昌仪所在的柴房。
陈昌仪没有穿9外面的衣裳,也没有裹被子,正哆嗦着身子给自己倒水喝,被突然推门进来的巧织吓一大跳,赶紧蹦了起来,快速逃窜回到床上,坐在床上用那张破棉被子掩住自己的身体。
巧织抿嘴一笑:“你怕什么呀?我看见了还没说什么呢!”
陈昌仪隐隐有些恼:“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巧织得意将手中的衣裳举起给他看,道:“亏我还给你买衣裳呢。”说完胳膊一甩,用力一扔抛向他。
陈昌仪张开手稳稳接住,又微微红了耳朵:“……多谢。”
“我看你只会说‘多谢’两个字了,哎,算了,不跟你啰嗦,我去做饭啦!”巧织说罢怀着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得意地出去了。
看着手中那件褪色很严重的灰蓝衣裳,陈昌仪不由捏紧。
在从前,这种档次的料子是只有下人们才会穿的,如今自己也必须得穿上了,而且上面还有这么多、这么大的补丁痕迹……
姜家,姜忠儒,姜伏城,姜伏月,一切都是因为他们!
陈昌仪每每过得不好,心中都要想起来这些人的名字,对他们的恨意如瀑布一般,源源不断冲刷着内心,留下冰凉刺骨的复仇决心。
陈家兄妹二人在沈暮云家的日子,总是那样无聊和重复。
沈医师每天大清早就出门,去药铺接诊看病。巧织每天都在忙忙碌碌,刷锅洗碗,洗衣服,扫地,将小小的院屋打扫得干干净净。
沐儿年纪小,总是爱跟在巧织姐姐的屁股后面。
巧织洗衣服,她就听话地帮忙在旁边晾。巧织做菜,她就学着在锅膛看火候。连巧织闲着没事干打盹发呆的时候,小沐仪也亲昵地凑在她身边,靠着巧织姐姐的肩膀,看天上的行云流鸟,玩弄地上行走的蚁群……
而陈昌仪,他穿上一身灰蓝色发白的衣裳,已然不像个官家公子了。
不过他的背依旧笔挺,头发依旧浓密整齐,以及他那张神色坚毅的脸,还是可以构造成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与市井里那些闲人小子不同。
陈昌仪为了更了解承安这座城,自请每日替巧织去买菜,通过菜市人们的闲言碎语,以及前去路上的所见所闻,他或多或少可以获得一些消息。
然而日子一定不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为了复仇,陈昌仪必须首先掌握一门技能,好为将来杀死灭门仇人做准备。
他整日都在思考,却始终没有头绪。
到底自己该如何做,才可以与势力强大的姜家对抗呢?
这个问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低落。
沐仪没心没肺,见哥哥总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并不敢贸然去打扰,只顾着和巧织姐姐待着。
可巧织的心思一向就细腻,她早已察觉出陈昌仪的不对劲。
大好的春光,除了出去买菜,其余时间他大多都自己一个人闷在柴屋里,一待就是半天。既不说话,也不做事,就拧着眉毛坐在凳子上不断思考。
这样下去,人怎么可能不被憋坏呢?而且巧织知道,陈昌仪整日的忧愁是什么。
可人若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又暂时没有复仇的能力,这般终日沉溺在痛苦之中、无法走出,结果只会是自我折磨,让内心更加痛苦。
巧织很想帮一把陈昌仪,却总他冷冷的态度劝退,只能徒抱一颗好心。
直到有一天,沈医师出城采药去了,中午三人在家吃完饭,巧织收拾完了碗筷的时候,陈昌仪居然主动来找巧织说话。
沐儿吃完饭就犯困,已在巧织屋中睡下。
当时巧织正闲着,因无困意并不想上床睡觉,一个人搬了小板凳,在小院中间坐下,抬头看着远远的蓝天出神。
一个男性低沉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巧织,帮我去买本书好吗?”
巧织一惊,回过神一看,是陈昌仪,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在自己身侧。
“什么?”因方才在走神,又被冷不丁的声音吓到,巧织已经忘记他方才说的什么话。
陈昌仪那双干净的瑞凤眼,温柔地看着自己,轻声再次重复了一遍:“巧织,你可以帮我买本书吗?我想看书。”
少年的嗓音略微有些哑哑的,既有着成年男人的低沉,语气间又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诚挚,仿佛在担心自己的要求太过分而遭拒。
难得他主动跟自己搭话,巧织心里涌升起一股细微的力量,不知为何,自己的喉咙眼居然感觉得甜丝丝的,忙应道:“可以呀!你想看什么书?”
“都可以……想看一些史书相关的。”陈昌仪想了想,答道。
“好,我下次出门去给你买。”巧织爽快答应。
“我在外面看到有卖书的,可是都太贵了,我想你对这里比较了解,应该有更便宜的路子,所以才拜托你。”陈昌仪徐徐解释道,他的手里一直捏着什么东西在不停摩挲。
“这样啊,没事。”巧织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动作,继续问道:“你手里玩儿什么呢?”
“这个……”陈昌仪翻开掌心,一块漂亮的羊脂白玉露了出来,在这柔柔春光中更显它的温润光辉。
“我身上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了,这是父亲留给我的玉,我想着在这不能白吃白住沈医师的……”
“不如,请你拿上这块玉,去看看能不能卖到好价钱吧?我不太懂这些玉器买卖,所以还是要劳烦你。”
陈昌仪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没有看巧织的眼睛,他的目光如涓细流一般,在掌心托着的那块玉上面流转,好像在跟它依依不舍、做最后的告别。
巧织当然不会收下他这块玉,若是普通的财物也罢了,放在身边还不如去换作银子来使。
可是这块玉,是陈昌仪父亲留给他的东西,意义非比寻常。
留这兄妹二人在这里住居住,不过是多养两张嘴、屋里多睡几个人,哪里就至于这么斤斤计较、把人家父亲的遗物都给典当了呢?
于是,巧织第一反应就是快速摆手,连声拒绝道:“不不不,你不用太客气了,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你要好好收着,这是唯一的念想了把?怎么可以随便卖掉。”
陈昌仪却依旧坚定且镇定的语气,将玉推到巧织手边,道:“你要是不拿去,我跟妹妹住在这儿实在是不安心,太叨扰你和沈医师了!”
陈昌仪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巧织的指间,冰凉凉的,骨节分明。相触的一霎那,巧织的心快速跳动起来。
本来还正常交谈着,她的神色却突然显现出几丝慌乱,眼睛也无法再如常直视他,甚至语气都有些变化:“我、我都说了不用了……被师傅知道了,肯定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巧织担心陈昌仪还要自己拉扯,而自己此刻的心思是如此慌乱。
为了不被他发现,她低着头一说完,就立刻跑开,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乓”一声将屋门关闭。
留下陈昌仪在原地,尚且还未从要失去玉的哀伤情绪中走出来,就见巧织不知为何,如此着急忙慌跑开。
他一脸的不解和困惑,又不好直接进去人家屋子里面,只好暂且收起白玉在怀,等待下一次机会,再想办法送出去。
巧织回到自己的小屋,沐仪正在她的床上熟睡着,发出小孩子轻微的鼾声。
自己的心,居然跳得这样快!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只不过那个人无意触碰了一下自己的手,反应便如此之大。
巧织感觉到脸上有热热的潮红,伸手轻轻一摸,果然滚烫。她很想急促地呼吸,可是又怕惊醒旁边的沐仪。
此时已逃离刚才的小院,可是脑海中仍不听话地浮现出陈昌仪那只骨感的手,以及他那低沉充满魅力的语气。
然而最将巧织的心牢牢抓紧的,还是他那温文尔雅、小心翼翼的温柔语气。
巧织转头看向沐仪,这个对自己哥哥的魅力一无所知的孩子,能够做那样礼貌可爱的人的妹妹,应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呀!
紧张之余,她突然又想要笑出声来。
自己幼年被师傅捡回家,没爹疼没娘爱,虽然师傅的对自己也很好,可是终究无法和亲爹亲娘相提并论。
小的时候,师傅一直想要教自己念书识字,可是每每面对那些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小字,她的心里就好像喘不过气来一样,憋着慌,更别提静下心来一个个识字了。
自己就是喜欢做一些简单的粗活、家务。因为自己没有家,所以她一直都将师傅的这小小的院落,当做自己最温馨的家,用心地去调理、打扫着。
无法拥有的,就自己去创造。巧织热爱这间院落,也很心甘情愿孝顺师傅,替师傅揽下所有的家务琐事,让他得以安心工作。
平时街巷里,自己能够接触到、像陈昌仪这般大的,都是一些只知道无聊恶作剧的坏小子。外貌又普通,又全都缺乏气质,让人看一眼就想要远离。
而如今,终于出了一个这么好像从书中走出来的人物,翩翩君子,气度不凡,身姿、外貌又是如此得脱俗超群,怎能让自己不怦然心动?
巧织想,换作任何一个其他的女子,恐怕都会对陈昌仪起那样的心意。
她甚至已在心中盘算,自己以后是不是可以这个小院落里,和陈昌仪住一辈子?
每天都可以见到他,每天都可以给他做饭菜,看他喜怒哀乐,看他那张让人心情愉悦的脸和优美的身姿……
第二日,沈暮云依旧早早去了药铺那边,沐儿依旧在床上贪睡,陈昌仪的柴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巧织一个人快手快脚起了床,带上一些银子,出发去早市上给陈昌仪买书。
依旧是二手书的贩子。
“老板,给我拿三本史书。”巧织豪迈地将银子扔到打盹的老板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