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猎者 猎物
阴山山脉的轮廓如同伏卧的巨兽,在铅灰色的天穹下投下沉默的阴影。·兰.兰′文!学` ′最*新~章.节-更`新*快?
一道紫色的流光撕开漫天风雪,以近乎蛮横的直线轨迹,自北向南,贯穿荒原,狠狠贯入阴山脚下那片余脉。
流光凝滞,降臣踏在冻土上,积雪在她脚下悄然融化出浅浅的印痕。风雪扑打在她身上,却被无形的气劲悄然排开,连一片雪也无法沾上衣襟。她的脸色很冷,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或探究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沉郁的愤怒。
拔里神肃,或者说拔里神玉临死前那一声声“公主”的癫狂呼喊,接连数日来,就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她的意识。
这个名字,是她与山腹深处那个被镇压了三百余年的存在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约定凭证,是开启九垓之门的钥匙。它不该,也绝不能为这种渣滓所知。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入山脚熟悉的路径时,一种异样的气息让她骤然止步,复而目光如电扫向前方。
群山森木之间,那本该在酷寒中冻得死硬的一片片沼泽地,此刻竟浮动着稀薄的雾气。那雾气带着粘滞感,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一股……熟悉且令人心悸的妖异甜香,如同腐败的鸢尾在暗处绽放。
雾气深处,影影绰绰。无数纤细的身影如同从泥沼和枯木中生长出的畸形植物,静静地蛰伏着,一动不动,仿佛与这片死寂的沼泽融为一体。她们灰败的皮肤上,隐约可见幽蓝色的纹路,如同枯萎的藤蔓缠绕。
降臣的瞳孔微微收缩,一丝极度的厌恶掠过眼底,进而下意识低语:“果然如此……”
而似乎是被她深入的低语惊动,随着再往里深入些许,沼泽死寂却是突然被打破。
那些蛰伏的树女仿佛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扯动,化作一道道无声的灰影,从腐烂的泥沼中、从嶙峋的树干后、从每一处阴影里,带着浓烈的腐朽死气,或跃上树干,或攀附巨石,齐刷刷地将空洞的目光投向降臣。
降臣面无表情,似乎对这种无声的警告视若无睹,只是继续大步向里,而这一举动自会引发应有的后果,无数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一道道身影敏捷的向她扑杀而来。没有嘶吼,只有破开空气的尖啸和弥漫的死意。
降臣甚至没有去碰腰后的鼓鞭。她的身影在原地留下淡淡的紫色残痕,真身已切入扑来的灰影群中。指尖或掠出的靴尖凝聚着一点纯粹到极致的紫芒,迅捷、精准、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每一次轻点,都湮灭树女头颅深处那点微弱跳动的幽蓝光点。
紫芒所过之处,扑来的树女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支撑的泥偶,动作戛然而止,随即无声地栽倒、碎裂,沉入她们爬出的沼泽。没有激烈的碰撞,没有震天的轰鸣,只有一种高效到令人心寒的湮灭。沼泽边缘很快恢复死寂,只留下几缕未散的污浊雾气,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清理掉一路的障碍,降臣毫不停留。她对阴山内部复杂诡谲的路径熟悉得如同呼吸,身影在嶙峋的怪石、幽深的冰隙、残留着古老禁制波动的狭窄通道间急速穿行,无视任何天然或人为的险阻,目标明确地直插阴山的核心,也就是那座被无数草原人称为圣者所在的阴山主巅。
刺骨的寒意在彼处凝成了实质,仿佛能冻结灵魂。
迈入一座洞府后,光线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吞噬,只有古旧的石阶尽头,一座被无数虬结粗壮的、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古树藤蔓紧紧包裹的石台深处,在散发着这绝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石台入口处,悬挂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陈旧铜铃与褪色的风幡,其间缠绕着书写着晦涩难懂符文的符箓。风无声,铃不响,幡不飘,只有一种仿佛凝固了时间的寂静。
至于石门之内,石台之上,则盘踞一个模糊、似无实体确又确确实实存在的女性轮廓,她仿佛由最纯粹的光源与万年不化的寒雾凝聚而成,被囚禁在石门内那片幽蓝的光晕之中,散发出令人向往又本能感到敬畏的古老气息。
降臣举着火把,径直伫立在石门入口前,目光死死穿透扭曲的光影,直刺那位阴山上的圣者,草原神女,被镇压了三百余年的存在。
“多阔霍。”她的声音在空旷死寂中响起,竟是半分敬意也无,直接单刀直入道:“褚特部那只疯狗,可与你有关?他临死前喊了什么,你可知晓?”
被无数古树延申藤蔓缠在神座上的轮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整个空间立刻响起一片细微却清晰的藤蔓断裂声。
旋即,盘踞在神座上的藤蔓如同有生命般缓缓退开、断裂。那个轮廓仿佛是在永无休止的沉睡中被人唤醒了一般,一个高大的身影杵着法杖缓缓起身,踱步走至石门前,枯白的长发披散,被蓝布包裹着的双目静静注视着降臣良久,一个古老、沙哑、仿佛无数声音重迭而成的女声从她嘴中传来。`比.奇~中^文*网/ \追\最/新\章?节_
“好久不见,思玉丹。很高兴,你活着……”
随着她的落声,环绕石台周围一圈的古老灯台,毫无征兆地“噗”的一声声亮起火焰,光线弥漫开来,将洞府内的景象映照得更加完整。
降臣向前一步,周身无形的气场让石台周围的光芒都为之摇曳,“回答我,我的存在,区区一个拔里神肃又缘何知晓?!”
但不等那多阔霍有回应,她语速更快,又寒声道:“山脚沼泽里的树女,拔里神肃所修习的所谓‘血鸢夺元’……呵,窃我羽灵部之名,行此损人害己、粗鄙不堪的采补邪道,别说不是你弄出来的杰作。”
多阔霍沉默了片刻,被蓝布蒙住的面容看不出表情,只有那枯白的长发在光线下微微拂动。古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仿佛洞悉世事的沧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思玉丹……你的敏锐,果然一如既往。”
她并未直接否认,而是用一种近乎悲悯的口吻道:“思玉丹,阴山困我三百年。魃阾石锁我于此,是那中原人的镇物,亦是漠北眼中的圣石。”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此地地势诡谲,魃阾石封镇之力与地脉纠缠,时日既久,我的存在……便如沉入水中的巨石,纵使无意,但既然存在,便会在水面激起涟漪,在岸边留下湿痕。”
她略一沉默,仿佛在倾听山腹的回响。
“一些微末的碎片,如同苔藓在石缝间被动生长,并非我有意播撒,只是……存在于此的代价。是这三百年的囚笼,无意间散逸的回响。愚昧者拾得,如获至宝,妄加揣测,走上歧路,酿成祸端……此非我所愿,更非我授意之法。”
降臣眯眼不语。
而多阔霍显然不欲继续言此,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不以掩饰的探询与关切:“又是三十载光阴流转……我感应到,你身上的气息更为深邃玄奥了。那神功,可曾参悟到新的境地?离取下这魃阾石,打开九垓大门,还有多远?”
降臣略一侧身,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你自己说的,魃阾石坚固异常,非蛮力可破,需水磨工夫,静待那一线之机。急什么?三百年的枯等都熬过来了,还差这几十载光阴?神功成与不成是一回事,能带走魃阾石的人,又在何处?”
多阔霍被蓝布蒙住的面容看不出情绪,那古老沙哑的声音依旧平稳:“思玉丹,你问带走魃阾石的人……”
她微微侧身,枯白的长发垂落,身影在幽蓝光晕中显得更加孤寂。
“三百年来,唯有你。”
“魃阾石是锁,是中原人布下的天罗地网。它锁住我,也锁住这片地脉的一部分力量。旁人靠近,只会被其蕴含的封镇之力反噬,轻则疯癫,重则爆体而亡。唯有你……”
她望向降臣,“唯有你完成神功,或自己修炼、或他人修习。其功法本源,乃你部夷离堇之天授。这神功的力量,是唯一能无伤靠近它,甚至,是除了施展秘术本人外,最终取下它的唯二秘术。这才是当年我交付你那份法的根本缘由。”
她顿了顿,声音里那份刻意营造的关切更浓,却也难掩其下深沉的探询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所以,告诉我,思玉丹。这三十载,你究竟走到了哪一步?那一线之机,何时能现?三百年……太长了。”
降臣背对着她,没有回答,只是语气陡然转厉,周身紫芒隐现:“既然如此,多阔霍,我警告你。管好你那些无聊的小把戏。若再让我发现你染指外界,泄露你我之事,或是弄出更多像拔里神肃那种不堪入目的劣作……”
她回过身,一字一顿,“我不介意让你这三百年枯等,变成永恒的死寂。取下魃阾石?哼,你就带着你的等待,永远烂在这阴山里吧。”
多阔霍猛地一滞,那股弥漫空气中的平和瞬间消失,一股怒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弥漫开来,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骤降,连石台的四周的火焰都暗淡了几分。然而,这怒意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沉寂迅速淹没。
多阔霍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从时间的裂缝中挤出:“思玉丹,我若永困于此,九垓之门…又有谁能够真正为你开启?据我所知,中原那个人,可从未施以援手……”
降臣充耳不闻,仿佛那声音只是扰人的蚊蚋。她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多阔霍,身影化作一道决绝的紫色流光,瞬间没入来时的黑暗甬道,消失不见。
洞府内陷入一片死寂,比降臣到来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
环绕石台的火焰无声地摇曳着,光影在古老的岩壁上跳动,映照着那被藤蔓缠绕的神座,和神座前孤独站立的身影。
多阔霍仿佛再次化作了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只有那蒙布后无法窥视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石门,穿透了山岩,投向了降臣消失的方向。/鸿¨特^小·说+网* -免+费^阅`读+一声若有若无、饱含着三百年孤寂与一丝被威胁后夹带怒意的叹息,在绝对的死寂中悄然弥漫开来,随即又被更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沉寂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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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北麓的风雪,比起山巅的酷烈稍显温和,但也足以冻僵旅人的骨髓。几匹驮着沉重行囊的骆驼,在没过小腿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行囊里锅碗瓢盆碰撞出轻微的声响,上好的银霜炭、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精选牛羊肉卷、几件造型古朴、显然被主人精心擦拭过的旧物什,随着骆驼的步伐轻轻晃动。
“冻死额咧……”
阿姐整个人缩在厚实的灰熊皮袄里,只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声音闷闷地从皮领子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抱怨,“老妖婆肯定又躲清闲去咧,说好的开店咧,店咧?!人影都没咧!位置也不告诉额们一声,把额们丢在这冰天雪地里喝西北风。”
侯卿走在最前,一身胜雪的白袍在荒原的灰暗色调中异常醒目。无形的内力在他周身流转,将试图靠近的风雪与尘埃轻柔地排开,衣袂飘飞,纤尘不染。
他对阿姐不满的抱怨充耳不闻,只是时而停下脚步,用挑剔的目光扫过四周苍茫的雪野与星散的部落,眉头微蹙。
“此处……风沙略大,尘土难免沾染食客衣衫,搅扰品鉴珍馐的心境。”他微微摇头,继续前行。不久后又驻足,望着前方一片背风的矮丘,“嗯…此地又过于荒僻,往来无雅客,俗物恐难识真味,糟蹋了食材。”
阿姐用力跺着脚,试图驱散脚底的寒气,眼睛愤愤地瞪着前方侯卿的背影,“你到底要挑到啥时候嘛,随便找个背风的旮旯,支起锅子生上火,额这肚皮饿得咕咕叫,前胸贴后背咧!再冻下去,额就成冰疙瘩咧!”
她一边言语间,一边眼巴巴地望着骆驼背上那口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大铁锅。
跟在最后,像座移动小山似的旱魃,默默扛着最沉重的铁锅和一大袋木炭,瓮声瓮气地指向右前方一个被积雪覆盖大半的浅坳:“我觉得那个小山坳挺好,背风,雪也薄些。柴火……边上林子就有枯枝。”
但显而易见的是,没有降臣在场,二人是绝对拗不过候卿的。
当然,也正是据说早就确定选址的降臣不在,二人才不得不跟着候卿,来寻找一个风水尚可、往来便利且还靠近阴山的所在,开一家品味独特的古董羹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