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悲从心来,愤怒难当,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让我突然冲到前面,将领队蹬倒山拦了下来。
我没有向他发出怒吼,我只是乞求似地说,队长,你可不能丢下逍遥虎不管啊?咱们得停一停,回去找找他啊?
蹬倒山身上已经被冰凌塑成了冰雕,登山包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丢弃,神情则比冰凌还冰冷怕人,他用直勾勾的目光望着我,久久地不说话。
半天之后他才用哭腔说,灵姐,大家已经没有能力去寻找虎哥了啊?都走不动了啊?
我叫道,可是,咱们是一个团队啊?难道就看着他死在这里不管吗?
他定定地望着我,定定地望着我,突然在地上一蹲,抱着头哭了起来。
领队的绝望举动让我意外,也让我明白了情势的严峻。我越发焦急慌乱起来,转身又去望花千紫与西特乐,饥不择食地想求一下他们。然而,我看到的他们,神情同样是冰冷的,慌乱的。还没有等我开口呢,两人都别过眼睛躲开了我的目光。
后来,还是领队蹬倒山站了起来,叹口气对我说,灵姐,我们只有对不起你和虎哥了,否则,大家都会死在这里的。他说着竟然转过身,管自向前走去。
花千紫与西特乐忙紧紧跟定在后面,三个人的身影很快就在风雪中模糊。
我站在那里却似木雕一般没有动。
不过,我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蹬倒山的选择没有错,如果大家停下来,回去寻找逍遥虎,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结果就是全军覆没。而眼下唯一的生路,就是放弃队友继续前行。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逍遥虎只是一名队友而已,在生死关头,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是可以放弃的,但是对于我来说却不能。我们是一对有着三十多年婚龄的结发夫妻,我们真诚相爱,志趣相投。
在进入中年后,我们都喜欢上户外活动。原本我们打算相伴在一起,于大自然的怀抱中走完人生之路的,没想到一场无情的暴风雨,却让我们走到了绝境。难道这三千五百多米的高山之巅,成了我们的永别?难道从今之后我们就要阴阳相隔,永世不再相见?不,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接受如此的结果。与其这样,还不如同他一起死在这里呢。
不知道呆立了多久,我突然发出了一声怪笑,毅然转身向后走去。我要去寻找逍遥虎,就是死也要同他死在一起!
风还在呼啸,雨依旧鞭子似的抽打在身上。视线所及,更是一片迷茫和昏暗。
我们刚刚留下的脚印早已不见,甚至无法辨别东西南北,我只是认定一个方位行走着,寻找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的脚下一滑就摔了个跟头。
我咬着牙爬了起来,迎着风雨继续行进,同时带着哭腔呼唤起丈夫的名字。
尽管我拼尽了所有的力量来呼喊,还是没有人回答,只有风雨的啸叫扑入我的耳朵内。
当我再一次摔倒在地的时候,我终于没有了爬起来的力量,随后就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入,不知在风雨肆虐的石海中发生了些什么,后来,当我有了知觉,有了意识,从昏迷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口小木屋里的。
木屋的中央有一堆炭火,燃烧的木柴让小屋暖意融融。
一个熟悉的声音兴奋地说,百灵,你终于醒来了呢。
那熟悉的声音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我。我拿眼一看,是逍遥虎。我不由瞪大眼睛开腔道,咱们这是在哪里啊?咱们怎么在这里啊?
逍遥虎高兴地说,百灵,咱们得救了呢,咱们安全了呢!
我茫然地说,什么得救了,安全了啊?
逍遥虎说,百灵,你忘了,咱们在九层石海遭遇大风雪,你和我都掉队了呢,是这几位驴友救了咱们,把咱们带到这里来的呢。
逍遥虎说着,扶着我坐起来,指着几个围着火堆烤火的人让我看。
那是几个穿着冲锋衣的驴友,看了半天我才把他们认出来,竟然是那几位缺德的本地驴,其中那个鹰钩鼻子还冲我点了点头。
想起他们为了钱而做的缺德事情,还有那天相遇时冲着我们发出的不怀好意的怪笑,我皱起了眉头,不相信他们会救我们。
逍遥虎说,百灵,他们真得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呢。本来遇上那场大雪后,他们准备下撤的,见我们五个驴友没有撤回来,担心会出事,就放弃下撤跟了上来,正好在九层石海遇到了咱们。
我瞪大眼睛说不出话,蓦地就想起在九层石海遇到的事情。
我不相信自己已经得救,更不相信逍遥虎还活着,我觉得我们夫妻已经双双丧身石海,我们在小木屋里的相见,只是魂灵的幻觉而已。
可是,眼前暖暖的炭火,丈夫逍遥虎熟悉的面孔,还有那几位本地驴友,却都清楚而又鲜活地出现在面前。
我不由抓住逍遥虎的手说,老虎,你说的是真的?我们真得得救了,还活着?
逍遥虎和那几个本地驴友则用哈哈的大笑回答了我。
我和逍遥虎是在小木屋里休整了一天之后,于第二天下山的。
我们来到山下的一个小村子,找到提前撤退的三位驴友,然后一同去眉县县城与蹬倒山他们汇合。
车朝着眉县方向行进的时候,我不由又想起在九层石海发生的事情,特别是想起他们抛弃我们夫妻而逃生的情景时,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涌向心头。
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有好几次我都想喊司机停车,选择和逍遥虎独自返家,然而,最后还是理智让我将念头打消。
车渐渐地就到了眉县县城。就在车进入小城的街道上时,我们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里告诉了我们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说蹬倒山等三位驴友并没有走到大爷海,他们全都在那场风雪中遇难了。
初听这一消息,我们根本不相信是真的,可是,等我们一路赶到殡仪馆,当我们看到摆在面前的三具遗体时,都呆若木鸡地说不出话来。
据参加救援的人员对我们说,蹬倒山一行三人,其实已经走出了九层石海,只是雨和大风并没有停歇,刚好天又黑了下来,登山包丢掉之后,则失去了安营扎寨的条件,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终于让他们难以承受。
在三个驴友中,花千紫是第一个遇难的,这位如花似朵的姑娘掉队的时候,两位队友并没有等待与援助她,而是丢下她继续逃生,她最终死在了一块大石下。
接着是西特乐,他不知为何走偏了方向,在滑下一面斜坡后失温而死。
最后一个则是蹬倒山,同样也是死于失温。
他遇难的地方其实距大爷海已经很近,如果能咬紧牙关再坚持走半小时,或许就会捡回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