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皇帝的冲天怒火,东暖阁内众人一时间却是沉静了下来。 毕竟在大皇帝盛怒之下,没弄明白他心里是如何打算之前,谁都害怕会说错话。 这位登基才数月的少年天子,可不是信王时那般和煦人畜无害,这还未完全结案的户部钓鱼案,可是实实在在给所有人上了一课,这个少年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狠辣与腹黑。 “陛下息怒,一个无知小儿的狺狺狂吠,实不足虑!此等谣言,智者无不哂然耻笑!依老臣之见,若是依此谣言便严查此事,反而助长此风,得不偿失。” 一片沉默之中,做为内阁首辅的黄立极不得不站了出来,拱手行礼说道。 没来由的,看着盛怒之下的朱由检,黄立极却是没来由的心中一松。 眼下这气急败坏的皇帝,才更象是他认知中的少年心性,户部连坐案那种压迫感都消减了不少。 “陛下,臣附议!此等谣言,实不亦大肆处理,反而助长谣言传播。” 阎呜泰亦是拱手行礼,附议道。 对于阎呜泰的附和,黄立极都忍不住瞄了阎呜泰一眼,两人虽都是阉党骨干,但除了在对付东林党时,这可是难得的意见统一。 不过黄立极想的却是更多,这种稍稍有点脑子都不会有人相信的谣言,为何小皇帝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的盛怒,他心中都甚至有点将信将疑起来。 “两位阁老所言极是,只是据朕所知,这复社成员已过三千,江南风气极近被其所尽握,在这么一个没有恭顺之心之人手中掌握,难道两位阁老就没有一点警惕之心么?” 朱由检却是突然敛去所有愤怒之色,脸色恢复平静,平淡的问道。 朱由检这般突然恢复平静,让原本都有些坠坠不安,等待着皇帝大声训斥的黄、阎二人都有刹那间的措手不及。 不过两人都是在官场厮混了大半生的老油条,这种失去掌控的惊悚情绪便即立即平复。 “陛下万万不可,因言降罪于人,乃阻塞言路,此祸国之策也!朝廷行事自有法度,失纲则失大义矣!” 黄立极又是第一个站了出来,明确的表达了反对意见。 朱由检自然听懂他话里隐藏的意思,黄立极是极立反对皇帝踢开规则,完全按照个人喜好处理事务。 毕竟做为一个规则内的得益者,听到皇帝想带头破坏规矩,那必然第一反应便是反对,这不仅仅是维护他自己的得益,还是维护这大明的君臣大义。 皇帝一旦失了大义,那就是自降了身份,由裁判变成直接下场当选手,跟一群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官员,拉到一个水平线对垒,这对皇帝来说,委实不是一个好主意。 “朕自然不会用波脏水,罗织罪名这种下作手段。” 朱由检将在场众人的反应全部收入眼底,他含着笑意,看着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的黄立极、阎呜泰,还有两个一脸兴奋的厂、卫老大,云淡风轻的扔出了一个炸弹。 “可是朕听说,天启六年南直隶乡试还未开考,这张溥便已经猜中部分中举的名单了。及乡试结束,他所猜之众四十余人,俱在榜上,一时传为美谈,委实可谓慧眼识英材啊!” “天启六年,纠集游堕之民暴力抗税,冲击府衙。听说苏州民间有云:太仓南二张,北二王。两位阁老,不知以为然否?” 铺垫到了现在,朱由检终于图穷匕现,目光炯炯的看着两位内阁大臣,等待着他们的答复。 两人这才回过味来,皇帝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张溥,甚至都不是张溥这种看似威风,幕后鼎立支持的东林党以及背后庞大的、关系错综复杂的南方缙绅、官僚、巨贾的联合体,而是他们。 皇帝是在要他们给出态度,看他们内阁能够多大程度上支持皇帝。 尤其是皇帝只叫了他们两人,更是让他们都为之赞叹,毕竟内阁虽然有七八人之多,但却是以他二人马首是瞻,他们二人既能代表其他人的立场,又不会因为人数过多,而让今日的谈话泄密。 这是阳谋,张溥的罪名都是是现成的,皇帝既然敢这般这般当众说出这事,显然已经掌握了证据。 现在就是让他们站队,是肯为了皇帝而出手收拾张溥,然后必然拨出萝卜带出泥,牵连出大批背后之人,彻底得罪江南士绅官僚,毕竟无论是科场舞弊,还是暴力抗税冲击衙门,以这种罪名抓人,牵连之人绝不在少数。 第二个便是明哲保身,以致仕来避开这颗大雷。 但是辛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站在了人臣的极处,就这般放弃大权、高位,回家养老,也委实有些难以心甘。 关键这事,还不能不表明立场,许显纯、魏忠贤摆明就不是来表明立场的,而是给他们压力的。 既然已经知道这事了,也知道皇帝的打算,那便没有再置身事外的可能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彻底倒向皇帝,成为铁杆投献皇党,二便是致仕,然后便会终生活在厂卫的视线之中。 第一个不用说了,深度捆绑皇帝之后,只有一条路走到黑的可能。 第二个选择估计不会立即大祸加身,这点体面皇帝应该是会给的,但日后一旦有事,他们必然成为皇帝的重点划拉对象。而且恶了这么一位专干恶心人事情的皇帝,日后家族想要安生,恐怕都难。 想明白这事后,黄、阎二人再看向朱由检的目光,顿时都有些复杂难明了起来,这真的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么?为啥怎么看怎么像是千年的老狐狸! “两位阁老,此事牵连不小,你们且回去好好思量一番,等有了章程,再告于朕知。” 眼下并不适合逼迫太甚,看着一脸便秘表情的两人,朱由检却是轻笑一声,替两人解了围。 两人如蒙大赦,急忙行礼问安而退, 虽然朱由检有众多想要革新的政策,但他更明白,没有一个清廉高效而且听话的官僚体系,新政就只能是镜花水月,出发点再好的政策,执行下去也会成为恶政。 而如今大明的官僚体系,已经完全在根子上都烂干净了,他需要在这烂泥潭里,找出一些还能做事的莲种,一点点的重新构建大明的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