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心情放松了下来，也觉着饿了。

江小姐转身去下了一锅清水细面。

面上浇上自己做的卤汁，炒上一盘青菜，二人临窗对坐，白环玉不由再次感叹，江小姐的手艺好。

“喜欢以后就天天来吃。”

“这多不好意思，你方便的话，教教我也是好的。”

“你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怎么能做这些粗活。”江小姐说的理所当然，白环玉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儿。

“谁也没比谁高贵到哪里去，怎么就干不得了。”

“白医生的手是要去救人的，就是干不得。”江小姐仰起头笑，这张美艳的脸上，隐约可见清丽的影子。

“你是怎么到上海的？”白环玉突然想知道江莺莺的过去。

江小姐突然沉默了一瞬。

复又笑着问：“白医生晓得秦淮河伐？”

金陵秦淮河，诗人笔下的风花雪月，世人眼里的烟花柳巷。

白环玉当然晓得。

“我家住秦淮边，在秦淮河长大。我家做的是胭脂水粉的生意。家里做着风月女子的生意却又偏偏瞧不上这些女子。”

生意做的好，家里有些闲钱，就送了唯一的女儿去上学读书识字。

江小姐讲：“我识字，也读过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国恨】，当时小，不懂什么意思。

后来家里遭逢变故，父母双亡，我四处流亡，被人牙子拐到了上海。

人牙子把我卖到了窑子里，我长得不错，又自幼听秦淮河的女人们唱曲儿，很快成了头牌。

明七小姐是个好人，她把我从窑子里赎了出来，让我在百乐门唱曲儿，卖艺不卖身。”

江小姐苦笑一声：“如今年纪大了，终于知道了那句诗的意思。

【商女不知亡国恨】好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

怎么会不知呢？我们是下贱，但不是蠢！

国家存亡的危难关头，没有人会眼睁睁看着不作为！

白医生，你晓得妙莲小姐的《敬告花界同胞书》么？”

白环玉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这，她还真不知道。

“我们中国到了将亡未亡的时候了。现在之所以未亡，全仗一点国民的志气。自外交失败的消息传来，首先由爱国的学生，发起惩警卖国奴，抵制日本货。没见几日，全国各界万众一心，下至小工车夫，亦不肯与日人工作。可见人心不死，正是我国一线生机。惟我青楼，一无举动。我本我的良心，想出几条办法，劝告我花界同胞，各本良心尽我国民尽之天职……”

江小姐声音轻缓，落字掷地有声。

对坐半晌，屋外愈发吵闹。

这是洋人的屋子，他们不敢轻易搜进来的。

江小姐收拾了碗筷，背对着白环玉洗涮。

“白医生，我本不叫莺莺的。

我叫江丹青。

爹爹听秦淮河的姑娘们唱曲儿【留取丹心照汗青】爹爹觉得文雅大气，给我取了这名字。”

这名字不好。好听是好听，偏叫前头一句是【人生自古谁无死】。

白环玉眼底泛起苦涩，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好听的名字，后来为什么改了呢？”

江丹青闻言笑出声：“我的小姐，哪有歌女叫丹青的，还是莺莺更叫的上口。”

白环玉出去了一趟。

果不其然，路上的警察，兵痞子，甚至还有黑道的，挨家挨户的搜查。

你瞧，他们多么心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