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已经到了下午4点半,方舟并没有着急回家。他得去见一个人。
精神科病房在急诊的对面。方舟出了急诊科的大门。门口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刚刚停在门口的车辆,雪白的车身,侧面写着鲜红的大字“120”。这往往都是往急诊科运送病人的救护车。方舟看到“120”,有点条件反射,就要往前凑,但是一想,自己已经下班了。再低头一看,自己已经脱掉了白大褂,穿上了便衣,于是内心坦然地离开了。
他穿过楼前的通道,又往前走上几十米,来到一个只有三层楼的建筑前。他按了门铃,透过门上的玻璃,向门卫出示了工作证。电子锁开了,方舟推门而入,顺着楼梯走上二楼。二楼的门口坐着一个护士,还没等护士问话,方舟再次出示了工作证,护士便放行了。
方舟来到医生办公室,门虚掩着。
这是方舟第一次来精神科。精神科是独门独栋的病房,再加上和急诊科打交道不多,平时走动就更少。他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精神科的阳春华医生。因为聊天很投缘,于是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有时候还互相介绍病人,一来二去就比较熟了。
“方医生,进来吧!”就在方舟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时候,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阳医生!”方舟推开了门,看到阳春华就坐在正对着门的桌子后面,刚才透过门缝,阳医生先发现了他。
阳春华年纪比方舟稍长,戴着圆框的黑边眼镜,尚还茂密的头发理成板寸,下巴上还留着一小撮胡子。或许和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打交道多了,阳春华说话总是不紧不慢。
“忙不忙?”方舟笑了笑,把门又从身后关上了。虽然许久不见,但两人相见如故。
“不忙,坐吧。”阳春华从一旁的纸箱子里掏出一瓶纯净水递给他,“喝点水。”
方舟将办公室扫了一圈,这个十几平米的办公室放了三张桌子,目前只有阳春华一个医生在。阳春华大概猜到方舟在想什么,道:“下午就我一个人在这里,一个医生下夜班了,另一个医生下午出门诊。所以,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你有什么事情,放心说吧。”阳春华把另一张桌子后面的椅子也搬过来,放在自己的椅子旁边,示意方舟坐下。
“我最近遇到了一点事。”方舟坐在了那张椅子上。阳春华身子略往前倾,认真听方舟讲述。两人间隔了不到半米。
方舟将那天抢救病人又被家属要赔偿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道:“本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但是我感觉最近我都有点不正常了。我觉得病房里每个病人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就连看我的眼神也在怀疑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今天早上我查房的时候,我觉得之前我看过的病人也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对他们也没有一点好感,不想给他们看病。因为我觉得给他们看了病,最后都会来找我麻烦,哪怕没什么事情,也要我赔钱。”
阳春华坐直了身子:“我真的很同情你的经历,这个事情放在任何一个医生身上都是很难过去的坎。你现在有这些反应,很正常。毕竟你做出了这么多牺牲,不但没有任何积极的反馈,还出现了很多负面的压力。”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方舟皱着眉问道。“还有,当天我媳妇还胎盘早剥,在等待过程中还晕厥了,提前进了手术间,而这些我都因为加班抢救病人,没能参与。导致她现在还耿耿于怀,甚至觉得孩子生出来都有问题。我感觉她都有点产后抑郁。”
阳春华道:“你目前的情况比较像一个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你媳妇呢,有点轻度的焦虑。”
方舟不禁笑了起来:“好嘛,一家子精神病了,一个PTSD,一个抑郁焦虑,还赔了钱。”
阳春华并没有笑,而是认真地说:“方舟,一切都会过去的,需要的只是时间。”
“那万一过不去呢?”方舟问。
“你媳妇带孩子很辛苦,家人就得多帮忙。这种轻度的焦虑,等孩子大点了,大多数人就会恢复。”阳春华解释道,“至于你,有的同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确实就辞职不干了。这得看你怎么想,你方舟也工作了这么多年,这样的混蛋遇到过几个?客观地说,遇上这种事情的概率还是很低的,因为绝大多数病人还是通情达理的。但是你说想不开,哪怕就是辞职不干了,我也能理解。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没错,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方舟一想到自己被病人家属讹了,领导也要让他写检查,就更不能理解自己错在哪了。
“检查你就客观地写,你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就写上,但不要揽下无中生有的罪名。”阳春华严肃道。
“你说得没错,我已经交了一个检查上去,领导说我写得不够真诚,没写他说的那个点,让我重写。”方舟无奈地说道。
“他要你加上什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