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几句沟通,谢乔特别留意到,眼前这位的体型微胖、和她年龄相仿的年轻男人没有半点身为国君的架子,目光和善,语气平易近人。
当然,也有可能他的好态度仅仅只是针对谢乔这种封国内较高级别的官员。单从手上权力来说,中尉一职,辅助国相执掌军事、治安之权,算得上是梁国境内的三四号人物了。经过推恩令和历代的削藩制度,国君更多只具有象征意义,名义上的一国之君,地位虽然尊崇,然而手中的权力都转移到了以国相为首的官吏手中。
如陈王刘宠这样牢牢掌握国内军政的宗室仅仅只是个例。
时近正午,为表示对谢乔到任中尉的欢迎,刘弥尽地主之宜,特地在梁王宫设宴接风。
谢乔盛情难却,躬身入席。
她当然也看中了满桌飘香的吃食和酒酿,在满足自己口腹之欲的同时,她还预备着用【背包】格子再带些回去。
否则作为谢乔侍从只能守在王宫外的极支辽的那张嘴能翘到天上去。与之相反的,梁汾就要任劳任怨许多了,但如此更不能苦了他,让他寒心,多少她得顺些回去。
席上,除了梁王刘弥,梁国相徐济,还有梁国傅子易入座。
傅,在中央朝廷对应的是太傅。东汉的太傅为天子师,往往录尚书事,金印紫绶,秩万石,在三公之上,位高权重。
而封国内的傅由朝廷任命,职责是教导、辅佐国君,规范国君的行为,与相一样,同是秩二千石的大员。但傅并不直接参与政务,属于闲职。
侍从一一端上菜肴酒酿,刘弥面含微笑,望着谢乔客气地说:“谢中尉,梁国新近受黄巾祸乱,国中粮肉多被掳去,孤只备此薄宴,切莫介怀。”
“大王言重了,乔惶恐。乔在军中,惯吃粗面,见此,已然胜似人间至味。”
这倒没有溜须拍马的成分。摆在她面前的这一大盘切成片的熏肉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烤饼焦黄酥脆,小点心模样瞧着可口,新鲜的瓜果能起到解腻的作用。总之,比军营中粗制滥造的大锅饭好太多了。
动筷后,她先夹了一块肉来尝,应该是牛肉,盐入味,肉质很有嚼劲。但比起长城外匈奴人牧养的牛的肉质还是要差一些的。
在随后的半个时辰内,谢乔吃一片肉,就往格子里收两三片。其余菜果也都如此做。
其中有一盘肉,谢乔只吃了一块,觉着味道怪怪的,尝不出肉的品种,即使在原世界应该也没有吃过这种肉。她推测可能是狗肉。
狗是古代的六畜之一,狗肉在汉朝是非常流行的,上至皇宫,下至民间,时常出现在餐桌上。
但她实在吃不惯,心里也有些犯膈应,便直接悉数收走,眼不见心不烦。
经过谢乔偷天换日的操作,桌案上的菜和酒瓮里的酒都很快就见底了。
于是,她习惯性往旁边瞥,惦记上了梁国傅子易。
这位梁国傅,大约年逾五十,胡须花白,脸上眼尾开始长出皱纹。他坐得笔直端正,脖子高昂,仪容仪态都端着,还不时朝主位上的梁王刘弥使眼色,提醒他注意举止,少饮酒,切莫乱了作为国君的分寸。
身为傅,显然是非常称职的。
但这也就导致了他本人桌上的肉菜基本没怎么动过。
这场接风宴已经接近尾声了,他现在都不怎么动,这一大桌子指定是浪费掉的。
想到这里,谢乔蠢蠢欲动,心里如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她超想张口。但考虑到自己初来乍到,实在有些不妥,恐失了礼数,落下口舌。
而且这位,一看就是很注重礼数的。
大概是感受到了谢乔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子易忽然侧过身来。
电光火石间,谢乔在他有偏头动作的刹那移开目光,反应能力堪称一绝。
她低头看着自己案前盘子的花纹,听见对方在问:“谢中尉,前线战事如何?”
“王师神勇,兵势一交,蛾贼溃不成军,覆灭只在旦夕之间。”谢乔抬头看向他,斟酌字句后答。
吹嘘天子的军队,贬低乱臣贼子,是大汉王朝的政治.正确。
“如此便不足为惧了。”子易言毕,点点头,端起酒爵慢饮。
谢乔甚至没有听见他吞酒入喉的声音。
“那太好了,国中百姓总算能避开兵祸,得以修生养息。”刘弥道。
这时,坐在对面的梁国相徐济有不同意见,“大王,黄巾虽溃,然夯筑城墙、募训郡国兵卒之事,不宜懈怠。”
子易神色微变,“徐相君,此大王私宴,何必议论公事?”
“此乃国家大事,为何不能议?”徐济反问。
二人目光对视相逼,一时间,原本轻松的接风宴上剑拔弩张。
看这模样,两个人这样的斗法,应该是常态了。
谢乔索性便不再理会,反而趁旁边子易分神的工夫,尝试动他案上盘子里的熏肉。
她发现自己是能隔空收取打包的,但应该有距离的限制,再远就不行了。
当然,她也不全收,还是要在盘子里给他留一些的,否则对方肯定会起疑,不利于长久的发展。
场面氛围太过紧迫,刘弥如坐针毡,转了转眼珠子,岔开话题,问谢乔:“诶孤忘了问了,谢中尉哪里人士?”
“回大王,下官敦煌人。”谢乔答到。
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的。如果真不知道,没有提前打听新任中尉的来历,证明他确实无心政务,醉心音律。
反观徐济,谢乔人还没到睢阳城,就已经知道她在长社之战中立功了。
但事实真相不好说,身在乱世,谢乔不得不多留心思,不会武断地判断一个人。
“敦煌……在何处?”刘弥念着陌生的两个字,纳闷,眼神里透着一种清澈。
宛如露宿街头当你看他他会对你痴笑的二傻子。如果是装的,那刘弥装得太像了。
其实历史上的刘弥是少有的福厚之人,在梁王位上四十余年,直到曹丕篡汉,才被废为崇德侯。
要么是他傻人有傻福,要么就是他真的很会隐忍,努力地使自己显得对他人没有威胁。
“回大王,敦煌郡在西凉边陲,阳关玉门一带。”谢乔耐心解答。
“凉州?可是在西京之西?”
“正是。”
刘弥皱起眉头思考,“距此得有……百里之遥?”
“……”谢乔,“回大王,数千里不止。”
很像是一个纯粹的地理白痴会问出来的问题。
“千里!?嚯,竟然如此之远,”刘弥被惊了一跳,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忙问,“既然如此,谢中尉,敦煌境内可有什么动听的曲子歌谣?”
“塞外苦寒之地,并无歌谣传唱。”
谢乔答得干脆。一般这样问的话,如果答有,左右都会要她唱两句。她哪会唱啊,总不能给他整一段《云烟成雨》吧。
闻言,刘弥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音律可陶冶情操,纾解烦闷心绪,谢中尉长于无曲之敦煌,想必乏味苦闷。如若不嫌,孤可为谢中尉唱上一曲助兴。”
似乎越说越起劲,刘弥一下有了感觉,不等谢乔回答,继续说,“谢中尉可听过《有所思》,此曲乃是孤的拿手好戏,你且听来。”
“有所思……”开口便唱。
“大王!”子易忽然抬手,果断地打断了刘弥的施法。“大王,席间吟唱有失体统。”
徐济也出言阻止。“大王,何不宴后润过嗓子再唱?”
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两个人,竟然在一瞬间结成了某种牢不可破的联盟。
梁国相和梁国傅同时阻止,刘弥再来感觉,也只得扫兴地收口。
“那孤便宴下再唱。”
谢乔目光在殿中快速扫了一圈,发现仆从脸上全都如释重负,隐隐透着躲过一劫的喜悦。可见都是被这歌喉荼毒过的,深知其威力。
在与众人周旋的同时,谢乔没有忘记自己的支线任务,那就是收把宴上吃不了的食物打包带走。她神不知鬼不觉隔空取走了子易的肉块,每一只盘子都给他剩了些做做样子。这个距离,她甚至还能取到徐济的半桌,但到刘弥的主位就完全取不到了。
宴毕,吃饱喝足之后,刘弥立即命人上了一杯贝母水,喝光后,清了清嗓子。
这一套前摇动作,但凡是个人都能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大王,臣身体抱恙,先行告退。”子易站起身来,动作利索,是谢乔看到他这么久唯一没有端着的。
另一面的徐济几乎同步拱手,“大王,臣尚有公务缠身,实在难以推脱。”
他看向谢乔,“谢中尉,你可留在宫中陪大王多说说话。”
说着便跟在子易背后往外退去。
谢乔:???
好你个老登,这两只老狐狸,溜得一个比一个快。徒留下没有任何准备的谢乔发愣。
“谢中尉,还好有你。”刘弥眼眸中似有光芒流动,“孤与你年龄相仿,甚觉投缘。”
在原世界,谢乔属于是不擅长拒绝的那一类人,不论是朋友、领导,乃至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论心头有多不乐意,都张不了口拒绝。
但此时此刻,为了耳朵,她豁出去了,“大王,下官初来乍到,还需要安顿。不如改日?下官定然洗耳聆听!”
不等刘弥有所表示,谢乔起身拱手,“下官告退。”
脚底抹油开溜,谢乔听到背后的刘弥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大概需要听众,需要高山流水的知音。但谢乔坚定地相信自己不是他的钟子期,永远不会。
走到园中,刚穿过洞门,耳畔响起了让耳朵流血的歌喉。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谢乔加快脚步的同时,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攥紧了拳头。她突发奇想,那就是将个散布梁王歌喉动听的始作俑者绑在王宫,听刘弥唱歌唱一年。
宫门外,留守的梁汾和极支辽一看到出来的谢乔行色匆匆,迅速迎上,警惕起来,以为她在王宫中遇到了什么麻烦。
“主公,梁王宫中可是生出了什么事端?”梁汾担忧地问。因为他刚刚看到梁国相徐济出来时也是脚下生风,略显狼狈的。
“并无大碍,是只是有些非避不可的事情,走走走,我们快走。”谢乔催促道。
见到这一幕,极支辽不屑地嘟哝道:“呵,能有什么事非避不可,大姊还让我跟你学,一点气沉不住,没一点王者风范。”
谢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内心中坚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找个机会将极支辽绑他刘弥的床底下,堵住嘴,让他静静地听曲鉴赏。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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