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东偏殿内,馥郁的龙涎香袅袅自窗边榻上的几案燃起,缭缭绕绕悠悠然飘向屋脊。几案上齐齐整整堆了两摞奏章,子攸端着一盏茶也不喝,只是不断地拿碗盖撩拨浮在茶汤上的茶叶,碗盖和茶杯碰撞的声音虽轻,但随着那脆生生的响动,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还是滴着豆大的汗珠。
登基已有两月有余,子攸每日上朝心得就是折子条陈只要听着没什么大纰漏就批,如果碰上不同的折子意见完全相左,则扔一句“吾想想,择日再议”就算作罢。左不过起初是些如何给先主先太后置办丧仪,平乱请功的折子,最近么也就是议议元辰将至,一应典礼该如何举办才够盛大,钦天监的请皇后娘娘出宫去厄的折子就已经算是新鲜特别的了。从开始的满不愿意战战兢兢,才不过两月有余,子攸已经习惯了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下面满屋子的人山呼万岁。甚至有时想,当主上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手起笔落的“准了”二字也是越发得心应手。要说人的生存能力都是与生俱来的,登高或是跌中都能活得下去,更何况命运送给子攸的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最高峰。直到昨日,难得赢了芷瑛一局棋从烟雨阁出来,又看到新月当空,隆冬时节又难得无风无雪,发了闲心想要走回永和宫,就遣走了身边的奴才只留了明远跟着,一路溜溜达达好不惬意。
要说这人世间祸福难测呢。现在禁苑谁人不知主上去太妃的烟雨阁比皇后娘娘的凌羽殿和勤多了,六尚自然对烟雨阁格外上心。烟雨阁的吃穿用度除颜色规格之外,几乎都和主上相同,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吃食永和殿前脚收着,不差一刻钟烟雨阁的台面上就摆上了,皇后娘娘自然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凌羽殿管的严,皇后娘娘的身边人也是声色俱厉的。所以要是赶上零碎的小事儿,大家都愿意来烟雨阁走一遭,不说太妃的赏赐总是大大方方,大家也议论来太妃这走走也沾沾万事如意的吉祥。尚席局有叫严禄的小太监,本是本本分分少说多做的人,恰好昨天论他当值,宫门下钥之前刚好送来一批上好的银碳,本是要到第二天再去给宫里的几位有名号的贵人分发,但和严禄相熟的另一个太监小五拉着他说:
“这会儿也不算晚,咱们又离烟雨阁不远,反正也要送。莫不如咱们俩腿脚快点这会儿就去,赶上太妃心情好还能落些赏赐,明儿早上人一多这好差事可落不到咱们身上。”说着小五掏出一个金瓜子:“你看这是上次我去办差太妃赏赐的。”
“你怎么不放在房里啊,丢了怎么办?”严禄问。
“放在房里才不妥当呢,再说了放在身上招财,这叫钱生钱金下金。就是前天雪地里滑了一下,磕了一个凹痕,给我心疼坏了。”说着小五又严严实实的把金瓜子揣在自己的怀里。
严禄笑了笑,就收拾了一下,两人一人端着一小盆银炭预备送去。这种碳产自北方极寒的地方,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如果用一些放在小炭盆里,再加上一点石灰,上面用铜丝罩着,足够一个房间温暖一夜。
两人说说笑笑快要到烟雨阁的时候,就看到主上的銮驾仪丈通过,自是跪在路边默默等銮驾过去才起来。起身拍拍,又端起炭盆低着头往前走。
“你看,这主上又去烟雨阁了。我就说咱们走一趟吧,这太妃说不好改天就成了本朝的贵妃了,混个脸熟也好。”小五说。
“别瞎说了,从没听说过太妃还能变贵妃的。那成什么了,伦理天常也不容。”严禄说。
“这太妃可不一般,且不说这主上对她不一般,国家大事那么多,还几乎日日都要来走一遭。就说这太妃的父亲,就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尔朱荣大人。”
“尔朱荣?就是那个平定宫乱的契胡将军?”严禄问。
“就是他,虽说主上也是皇家血脉,但其实要这么论那几个不在都城的王侯也有资格啊。所以说当时要不是尔朱荣大人在宫乱之时快刀斩乱麻,力主咱们主上即位,又带了几万大兵压在城外,主上哪能这么顺利。”
“原来如此,怪不得主上对太妃那么关照。”
“岂止是关照,朝堂上的事主上都交给尔朱荣大人了,主上每日上朝听说也就是做做样子,他的心全都在太妃那里。”
“我还觉得奇怪呢,毕竟是太妃,主上天天去,朝堂上就没有非议么。我记得先主上在的时候,那些个言官们总是好多折子,先主有时气的在奉天殿砸杯子,我还碰上过一次。”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个是主上信任尔朱大人,”另外,小五压低了声音说:“非议的折子根本就到不了主上这里,尔朱大人没看过的,根本送不到禁苑。”
“主上天天上朝,朝上也没人说话么。”
“我说你好歹也是禁苑里混了这么久的,宫里的谁不把这点子事儿当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几个老言官最近都是告病请假,朝上的都是尔朱大人刚提拔上来的,哪有人说话。”
“快别说了,我们还是好好的送我们碳火吧,这乱糟糟的,求个平安吧。”
“是了是了,改天这天下说不定姓尔朱了呢……”小五又往上端了端炭盆跟着严禄进了烟雨阁。
“主上,这嚼舌根的奴才,留着何用。我去劈了他就来。”死沉着脸的子攸正正的站在甬道后的一棵松树旁,拦着又惊又气的明远。
“没听见么,尔朱大人没看过的折子根本送不到我面前来。你现在杀了他们,我还就真成聋子了。”子攸说:“话多的那个想个办法打发出宫,让他永远闭上嘴。话少的那个,明天找个僻静时候叫来奉天殿。”
奉天殿偏殿。
“你叫,严禄?”子攸问。
“是,奴才严禄。”
“家里行几?”
“行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哥哥在街边卖馄饨,姐姐在尚衣局当差?”
“是。”严禄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
“怎么感觉你这么热,哦,对了。尚席局今年进的碳不错,银碳。”
严禄不知道主上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但感觉气氛不对。
“听说禁苑内的奴才都是半个朝官,消息灵通的很。昨日听你说,这天下姓尔朱不姓元?吾特来下问。”
“不是奴才不是奴才!是小五说的,主上饶命主上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严禄磕头如捣蒜。
“好了别磕了,你不嫌疼我还嫌吵呢!你能在这,说明你还有用,问什么答什么!”子攸喝了一口茶,将茶碗放下。
“是是,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六尚皆在禁苑,给宫里供给吃穿用度,除了有限的人出去采买也都在市井之中。哪里听来的闲话?”
“奴才也都是听小五说的,奴才并未听说他说的那些事。”
“那小五是从哪里听到的。”
“小五为人外向,言语风趣,又会来事儿。所以有时候尚席需要和其他五尚传话的时候,总会派他去,想必也是从别处闲聊听来的。”严禄说着偷偷抬眼看了看主上。
“接着说,除了刚才的那些还听到什么前朝的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