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古’,众所周知,乃周朝。信而好古,好的又是哪些,吾以为在周朝之治。”
“周朝之治,在亲亲、在尊尊、在尚贤。”
亲亲,即要对自己的亲人好一点:国王把权力分给亲戚,让亲戚们当诸侯。
尊尊,即要尊重那些出身高贵的人:君主有啥事儿 ,要和家族里的长老一起商量着来。
尚贤,即崇尚那些有道德的人。
“周朝在亲亲,而周衰秦盛之际,法家以为分封制已经不合时宜,有违天下大势,此乃不利国家一统,即法随时变,儒家相时而言,仁爱、孝心,人之本性不可失。”
“换言之,法家言废分封制,儒家并非以为分封制可行或不行。”
“儒家言仁爱、孝心,人之本性不可失,此乃人性使然,亦是儒家从亲亲之治中所悟,仍旧能行之于当下,以为准绳。若深思之,此儒家之言,亦利于国家一统,二者不相违。”
张攸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陷入沉思中。
接着,张攸继续说道:“周朝尊尊,法家言不行,凡大小事,皆由一人而裁决,政出于一、法出于一云云,皆如此。此法家之言,可令上下政务之效,为之一新,无冗余国事,无冗余之吏,是以大秦能大行其道。”
“至于儒家言周朝尊尊,言人怀敬畏、礼敬天地,即:湛湛青天,不可欺之,未曾举意,早先知之。实则暗合法家之言,并非此矛彼盾。”
“而周朝尚贤,法家言重其才能,而儒家则言重其德行。为吏之道中亦有言‘为吏之道,必精絜(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无)私,微密韱(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
“是以儒法言周朝之尚贤,并行不悖。”
“故法家摒弃周治天下之道,而出新合时,儒家取周治天下之道之善,亦孔夫子所言信而好古,而非今时天下人所言儒家好古——实为泥古不化,此误解深也。若孔夫子泉下知之,必然长叹: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严法酷刑大行而失人之本性,不敬天地,不畏鬼神,则有违天道,为天地所不容,若兼采儒家之好古之言,或可防患于未然也。”
张攸的话说完后,在场众人纷纷愕然不语。
无论儒家、法家之人,都默默无言。
他们看着张攸,心中仿若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一小吏?
他们不敢置信。
许久。
右侧为首老者长叹一声,面露颓然:“吾原以为,知孔夫子,今日听汝所言,实则谬也。吾竟不及沛县一小吏!简直可笑!吾从未知孔夫子也,愧以儒家而称。”
在场其余儒家,纷纷低头,自觉羞愧。
至于法家之人,则是深深地看了张攸一眼。
都想:此人,竟然也知法家。
高坐中间上首的年轻人,则是带着温和的目光望着张攸,笑道:“彩!彩!彩!”
县廷内,尽是此人声音。
声音之高昂,声音之亢奋,声音之欢喜,众人皆闻声而知其意。
张攸心里倏然松了口气。
他知道,在场所有人中,唯有那个年轻人说话才最有份量。
“我扶苏今日听汝之所言,胜过我读几年书!”
沛县县令心中骇然,虽然他猜到了眼前年轻男子,或许是一公子,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陛下长子亲临,心中震惊,难以言表。
张攸闻言,实则恰到好处地面露震惊神色,然后恭敬再拜:“小吏不知公子,有失礼数,还望公子勿怪吾粗鄙不堪。”
扶苏笑道:“不知者,不罪。若非吾隐瞒在前,吾绝难听到汝这般精妙言论。”
随后,扶苏望向左侧下首第一个人道:“刚刚张攸所言,可都记下?”
“回公子,张攸进来后,其所言,皆已被微臣记于竹简之中,一字不漏。”
听到此人所言,扶苏笑道:“或许,父皇阅之会大喜。”
众人神色异样。
张攸则是没想到自己刚刚说的,可能要呈送于秦始皇面前时,心中有些惊讶。
“汝师从廷尉,据汝之见,张攸何如?”扶苏再次望向左侧下首第一人道。
此人神色一怔。
沉思须臾,方道:“才有巨细,巨才方可称才也。有巨才矣,而肯任事者为尤难。鉴于刚刚张攸所言,微臣以为张攸可用,县尉之职,足矣。”
扶苏满意地点头道:“汝之言,深合吾心。只是,张攸之才,若只任为一县之尉,大材小用矣。”
张攸心中不安,万一扶苏真有权力将他拔高了,调离了沛县,那么,这沛县的谋划,岂不是都付诸东流?
他不能赌这个可能性。
他可是还没收服那萧何与曹参呢!
“且慢!”张攸适时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