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儿福身:“少爷,纪娘子不在蔚山堂,她在春泽斋等您呢,说是要交代您事情,您不必往蔚山去啦。”
春泽斋在前院。
邵蘅谢过她,转上一条羊肠小径,七拐八拐很快就绕到了前院。
一进春泽斋,迎面就看到院子里十几只黑漆大箱子,大部分是合盖的,只有靠近廊庑的几个还开着,个个都高到邵蘅的眉心,看着十分壮观。
斋堂里的下人们人来人往的,见到邵蘅都行礼。
二娘的身影出现在廊下,余光看见邵蘅,朝她招手:“蘅哥儿,你杵在那儿做什么,快进来。”
邵蘅这才走过去,提着袍角踩到栏杆上跃下,跳到了游廊中。
她指着这些大箱子,有些无言:“……二娘,您都给我收拾了些什么,装了这么多箱子,父亲给我安排的院子还不知道安不安得下呢。他要是觉得我太奢靡了怎么办?”
“你当侯府这个牌匾是摆设呢,他们比起你只有更甚的,主君回回过来,看见你的青禾堂不也没说什么嘛,”纪映笑眯眯的,见邵蘅还不放心,又道,“好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让你林三叔先把这些东西放在燕京赁的宅子里如何?”
如今去了袁嬷嬷,纪映思量之后还是要留在苏州管着总票号搬迁事宜,林水生从广东市舶司回来,见状主动提出送邵蘅进京,顺便也好摸清楚燕京的门路。
邵蘅这才松口,跟着纪映进屋。
二娘从坐北正墙下的黄花梨石心八仙桌上拿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交给她:“来,这是外面那些箱子的名册,你要是想找什么东西,在这本册子上翻就知道了。箱子都做过标记的。”
邵蘅依言翻开,洁白细腻的粉笺纸上是工整端秀的簪花小楷,看着很是伤心悦目。
上面根据序号把每个箱子列了条目。甲至丁号箱子是邵蘅的四季衣物,戊至辛号是各种裁剪好的锦缎棉布料子,壬、癸是貂皮、狐皮等做围脖、里子、披风的皮料,子至辰是书画法帖等物,巳至申是四大箱各种常用的、珍贵的药草药丸,最后是青禾堂里的摆设用具,几乎能拿走的都收拾了,邵蘅还看见了她书房里那个紫檀木雕的渔翁像。
“二娘,您这是除了房子,直接把青禾堂给搬走了呀!”邵蘅嘴角微抽,觉得哭笑不得。
“这有什么的,你这一去京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来的。进了侯府肯定不习惯,身边有这些东西,你也能安心点,”纪映不以为然,“不过那些布料皮子暂时用不到,就先放在外面的宅子里,等换季要做衣服再开箱。”
邵蘅放下册子,拉住二娘的手臂贴在脸边,喃喃道:“我就知道二娘对我最好了……”
纪映好笑地拍拍她的头:“还有一桩,我在你林三叔手里放了银子,等他送你到了侯府,会拿给你的,一共是五百两。你的书箱里最底层还放着五千两银子,是京城大昌钱庄的小额银票,等你手上的银子使完了,就去钱庄里兑。在侯府里手头要大气点,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写信给我,更不能忘记和主君说,知道吗?”
“那你什么时候能进京陪我啊?”邵蘅这才感觉到一点快要离家的心绪,不禁问道。
“最迟二月底就过去,到时候再慢慢地看房子,要买个离侯府近的,这样你要是在侯府里不顺心,也方便来我这里住,”纪映沉吟片刻在心里算过日子,笑着点了点邵蘅的鼻尖,“这样总安心了?”
邵蘅立刻点头,还要加一句:“那二娘也要快一点,听说燕京的花朝节比苏州热闹,我想二娘带我去看!”
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纪映对她几乎百依百顺,自然答应了。
次日天蒙蒙亮,秦园已经人声鼎沸了,壮仆同侯府的侍卫们一同将大箱子搬上车,足足装了五辆黑漆青帷车。林水生和谢管事坐了最前面的马车,他们是这一路上的两个主事人,现在又不甚熟悉,当然要借着机会了解一番。
映娘带着邵蘅坐在其后一辆,紧跟着是邵蘅的两个小厮和两个丫鬟,后面一长串的马车坐的是护院等人。
他们要在觅渡桥码头上船,走的是驿道,时辰尚早,路上并无太多人马,颇为通畅。
邻近码头的新亭是送别的地方,聚集了很多人。邵蘅在犯困,纪映自己下了马车,放眼望去,这些人中竟然很多都是熟面孔。
一个头上扎方巾的蓄须男子眼尖,认出这是秦园的马车,带着家仆上前,拱手见过映娘。
“纪掌柜,我等听说少东家要进京,合庆元总票号也要迁到京城去了,特来相送。”
纪映还了个礼,笑道:“原是郎员外,我不是在帖子里说了不必兴师动众么,到时办乔迁宴定会请大家来秦园吃酒的。蘅哥儿一个小孩子,劳动诸位来送他,怕要折了福分的。”
更多的人拥了过来,原来大部分是秦园名下产业所雇掌柜、管事们。
郎员外特意赶早过来,只是为了在这位纪娘子面前留个善面儿罢了。毕竟前几日收到帖子得知秦园举家要搬迁,还不准他们这些人上门打探,往日未有此事,众人心中惴惴,又不敢不从,私下商议后决定趁送行之时问个明白。
福薄的连太太经商不输男子,为人又大气和善,在秦园名下的铺子管事,酬劳十分丰厚,虽然少了点欺上瞒下的油水,但是大家都如此,反而更能聚财,何况家里的女眷都能在此不抛头露面地挣银子,比那熬坏眼睛地做绣活好多了。
因此他们虽为男子,却很少有对连太太、纪娘子不敬的。
郎员外早年是苏州落魄的乡绅子弟,嗜赌败尽家财,这才经起商来,因为家世颇好,在秦园名下的管事中很有脸面,代众人问道:“实是我们考虑不周,只是求纪娘子开个尊口,也好告知一些内情吧?连日来不许上门,又近年关,总该让我们吃个定心丸才是。不知纪娘子迁去燕京后,有何打算?”
纪映一听这话音就知道众人的心思,倒没有为难的念头,直接道:“诸位不必担心,只是合庆元北迁,诸位管着的铺子照旧由各人管着,我们都是经年打交道的了,诸位还不清楚我的为人吗?若真有变故,定会提前与你们说的。”
众人纷纷露出松懈的笑容。
纪映看着远处雾气中朦胧的水面,拢了拢披风:“再有一事,本打算过几日请诸位来吃酒时说的,一并告予诸位。我既然要入京,林大总管也是各地江河湖海跑的,没有空闲看着苏州,还请诸位私下商议,推举个主事人出来,到时我把苏州的大小事宜一并交托,年成收益就只管问他要了。诸位有才者居先吧!”
她含笑看着众人各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