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蜈蚣车上总共绑着十来人，包括周许多在内有十二名男子，女子仅有三名，知晓自己前途渺茫，都低着头默泪，一声不吭。

气氛压抑至冰点，一名头戴「蓝红带」的年轻男子熬不住开口破冰道:“不过是换了一处过日子，应该也没啥差别，听说贫民窟有粮储局管吃食，每日只要干等着饭来张口，也不会忍饥受饿，想来也不错。”

一直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抬起头，止住了眼泪，竖起耳朵好奇听着。

一个身材肥胖的小男孩面露喜色，庆幸道，“大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也不图什么玩乐，家里的条件本来就打算供我到十岁下窟去，有吃有喝的，那就够了。”

年轻男子笑着安慰道:“所以啊，不必过分担忧，天无绝人之路，只是离开了熟悉的安生城，离开了父母亲人，去一座陌生的州城独自生活罢了，只要习惯便不会觉得有什么了。”

说着又一位小女孩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我想娘亲了…呜呜呜。”

不哭则已，一哭眼泪一片跟着稀里哗啦，一位身材瘦小的少年也涕泗横流，哭道:“我爹前几天病重的吃不下饭，我再走了，他可怎么办啊？”

“我还没尝过春园巷那家有名酒楼的蛋包饭呢。”

“我已经发过誓，将来要娶她过门的，现在恐怕不能遵守诺言了。”

羊群效应，其他人也纷纷绷不住情绪，跟着泪如雨下，大型板车上发出一片鬼哭狼嚎声，震耳欲聋，十来名前途未卜的准底层人今日流放他乡，内心充满迷惘与恐惧，无形中因为羊群们啼哭的共鸣消却几分。

“都给我安静点！”驾车赶路的「六品人」朝后头吼了一声，“知不知道我得把你们这些废柴分别送去不同地方，来来回回要跑几趟啊？再给老子瞎嚷嚷，就把你们这群「猪」的舌头都给割了。”

哭喊喧嚣声戛然而止，不少人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他们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再是养尊处优的「上层人」了，那驾车的车夫真有可能把他们舌头割了，还不会违背法令。

“太天真愚蠢了你们，真以为贫民窟是什么安生地？”一位面容冷峻的男子岿然不动，从麻绳中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名知足常乐的小胖子说道，“知道为什么我们都管那叫「猪圈」吗？分发吃食没错，但一天只有两顿，分量少的可怜，还想着日日饱餐，简直痴人说梦！”

闻言众人脸色渐沉，如蒙上一层厚重的阴霾。

冷峻男子不知又想到什么，一脸惊恐，道:“我当初就有认识的六品友人去过贫民窟，与另外几人结伴同行，你知道他回来后说什么吗？他笑着告诉我，窟里的都是一群猪，男女老少随意屠杀，他们管这叫「下猪圈杀猪」，女子光天化日惨遭奸淫，美其名曰「探炉洞」，用过的肉鼎担心怀了小猪崽，那哪行，使完便宰！”

小胖子听着惊心动魄，嘴唇哆嗦地咬着肥嘟嘟的肉手，眼里噙着泪花，慢慢涌泄而出。

两名女子把那名女孩围在中间，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惧交加神色，哭丧着脸看着冷峻男子。

回忆起在「安生城」生活那会，他们这些被藏匿起来的「准底层猪」，就尤为关注贫民窟的一些杂谈，担心有朝一日下窟后命运会是如何，对冷峻男子所言早有耳闻，只不过心中戚戚然的同时仍旧怀揣一丝侥幸，想着上层人也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应该不会那般残忍吧？现在仿佛见了棺材，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碎，又闷着声音哽咽起来。

开头打破沉默的年轻男子此刻满脸木然，他从来没有料想过自己的处境会如此糟糕，只是呆滞地望着天空，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车厢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一路上车轱辘滚动声，两旁林木上的鸟叫声都清晰可闻。

蜈蚣车行进速度十分惊人，经过一段崎岖道路时颠颠簸簸，把车上男男女女晃荡得像山坡落下的颗颗滚石。

沉默了很久，一位年纪看着稍大些的男子低头，小声哭诉:“我父母在冠带上做了非一般的手脚，就算摘下布袋上也看不到什么缝合口。如果不是我意气用事，擅自跟朋友打赌，结果输了，又喝了一些浑酒，不自量力地与人对敌，结果被发现实力上的天壤之别，伪装压根就不会被捅破，都是我活该，自己整出的幺蛾子，只可怜了千方百计留下我的父母，他们也要跟着遭罪…”

“我不一样，爹娘从小就把我一直关在家里，不出去见人，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也没吃过街边那些馋嘴小吃。”一名年纪约摸及冠的男子神情黯然，转头看着不断后退的树木说道，“每次从窗外探头出去，看到街巷里结伴而行的男男女女，我就一阵羡慕嫉妒恨…说实在的这对我而言真是一种煎熬，现在我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一样，如释重负。”

“我被最好的挚友出卖了，一顿觥筹交错大鱼大肉之后，醒来就被扛到这车上…”一男子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