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宝玉从外头回来。晴雯伺候宝玉脱衣裳。晴雯先接过扇子,没放好,跌在地上,晴雯捡起来一看,说:“扇骨断了。”说着放下。
宝玉说:“蠢材,蠢材!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得很,行动就给人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爷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说着,拿起扇子看看,又放下。
宝玉气得浑身发抖。
袭人听见晴雯和宝玉吵架,忙放下针线过来。
晴雯接着说:“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
宝玉听了这些话,气得浑身乱战,因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袭人那边早已听见,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我一时不到,就有事故儿。”
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然知道,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服侍爷的,我们原没服侍过。因为你服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服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什么罪呢!”
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
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
晴雯:“哼,我倒不知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哪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哪里就称上我们了!”
袭人羞的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来是自己把话说错了。
宝玉说:“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他。”
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说:“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
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哪里配和我说话呢?”
袭人说:“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犯不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么吵的万人知道。我也不过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我的晦气,又不像是恼我,又不像是恼二爷,终究是个什么主意?我就不多说,让你说去。”
袭人说着,便往外走。
宝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
晴雯听见这话,不觉又伤心起来,含泪说道:“为什么我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也不能够。”
宝玉说:“我何曾经过这个吵闹?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了太太,打发你出去吧。”
宝玉说着,站起来就要走。袭人忙回身拦住,笑道:“往哪里去?”
宝玉说:“回太太去。”
袭人笑道:“好没意思!真个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他认真的要去,也等把这气下去了,等无事中说话儿回了太太也不迟,这会子急急的当作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
宝玉说:“太太不必犯疑,我只明说是他闹着要去的。”
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哭)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
宝玉说:“这也奇了,你又不去,又闹些什么?我经不起这吵,不如去了倒干净。”
宝玉说着,一定要去回。
袭人见拦不住,只得跪下了。
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头见吵闹,都鸦雀无声地在外头听消息,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宝玉忙把袭人扶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
宝玉说:“行了,你们都起来,去罢。”
宝玉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
宝玉说着,不觉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晴雯在一旁哭着,方欲说话,见林白玉进来,便出去了。
林白玉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
宝玉和袭人嗤的一笑。
林白玉说:“二哥哥不告诉我,(拍袭人的肩),我问你就知道了。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们两个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
袭人推林白玉,道:“林姑娘你闹什么,我们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