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翠林饭店的门口,七十几年的老店,石头墙壁虽然经常翻修,
但依旧给人一种时光凝聚的错觉,纵使粉刷一新,依旧掩盖不了曾经的那些回忆。
刘谦在这里第一次向她表白,陆远开着张扬的跑车送她第一份生日礼物。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从这里开始。
想当年,陆远就是站在这里,靠在那辆还在车库里面存放着的白色古董车上,还有那耀眼的红玫瑰,
仿佛那一年、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都还历历在目。时间越长,那些细枝末节就越加清晰起来。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走进去。里面的服务员早已经不知道换过多少次了,新来的漂亮的服务员并不认识她,礼貌地问了一声:“小姐,几位?”
“两位。”江莱下意识地说道。说完了,自己又是一愣,“一个人,我想要206那个包房。”
服务员微微愣了一下,礼貌地带着她上了楼。
虽然服务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是菜的味道,却一直没有变。
依旧是陆远喜欢吃的蟹黄豆花和老式锅包肉。小时候,不出一个星期,他就会来捧场一回,每次不变的必然是这两道菜。
她坐在桌边,仿佛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坐着的男人,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他抬头,笑着和她说:“江莱,你怎么不吃?”
看着服务员放在桌子上的菜,悲伤突然间如潮水一般瞬间袭来。之前在厦门的时候,她总觉得,那个男人,他就在那里,
就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她走得多远,他都在那里,过着自己的生活。只要她一转身,总能或近或远地见上一面。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时间是无限的,有什么话下一次再说就好,有什么问题,下一次再问。总会有下一次!
可是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最后一次是那么快……
一不留神,她没有抓紧他,他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曾经说:“你拥有的所有东西,我都会一一从你身边夺走,哪怕剩下的最后一个硬币。不能夺走的,我会如数毁掉。所有你在乎的,所有在乎你的,我会一样一样摧毁。”
现在,他真的做到了,他夺走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在乎的人——他自己。
江莱突然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愤怒,这样的怒气让她无处发泄,因为那个让他发泄的出口已经不在了,不论再怎么努力也挽回不了。
她可以和全世界作对,可终究不能和死神抗争。
她这样想着,拳头放在桌子上握了又握。心中的愤怒,却像是受到了魔鬼的诱惑,快速膨胀,压迫着她头脑中的血管和神经,紧绷的痛!
终于她站了起来,猛地将整个桌子掀翻。一桌的菜被她掀落在地上,陶瓷发出清脆的、刺耳的碎裂声。
剧烈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服务员小姐,她走进来,一脸惊讶地看着满地狼藉。
江莱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泪水模糊了双眼,让她看不清眼前这个荒谬的世界。
“对不起。”她低声说道,掏出一沓钱塞进服务员手里,然后逃离了这个满是记忆的房间。
之后的几天,江莱几乎是二十四小时把自己锁在画廊的仓库里面。
陈浩心疼她这样折腾自己,对她说:“不要再做了,回家休息吧!”
可是她却对陈浩说:“如果不做这些,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陈浩看着她无助的眼神,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悲痛。人只有在大悲和大喜的时候才会表现出这样前所未有的平静。
陈浩两次张了张嘴,最后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江莱在仓库给旧画编号,录入资料库。一干就是三天三夜。晚上累了,她就在仓库的小折叠床上睡一会儿,
睡醒了,吃点儿东西,又继续工作。门口摆着送来的各种食物,可是被她动过的却少之又少。
陈浩实在没办法,只好请来闭关画画的顾许。
本来顾许以为给她一点儿私人的时间让她独自疗伤对她是有好处的,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糟蹋自己。这让他心情更加烦躁,走过去将她强行从桌边拉起,
怒道:“江莱,你在干什么?”
“将这些画整理编号,有好多都已经堆了很多年了。”江莱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你都说是好几年前了,有必要现在弄吗?你连续几天没睡觉了?”
“我每天都有睡,睡不着的时候,不如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至少让我感觉自己还是有点儿用的,不是吗?”
“江莱,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要是真的不想活了,就去死!别在这儿折磨自己,让别人看着也难受。”
“顾许,生命是很短暂的。真的……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她紧紧抓着他的前襟,有些神经质地说道。
顾许看着她空洞的眼神,虽然她此时此刻正在看着自己,但是那目光中明明就没有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的身体,向无尽的虚空中延伸。
这一刻,他才知道,曾经那个倔强的、坚强的江莱消失不见了,在她知道陆远离开人世的那一刻,他已经把她的灵魂带走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过就是一具空洞无物的躯壳罢了。
他再不多说什么,强行把她送回家,将她锁在家里,恶狠狠地对她说:
“江莱,你这样,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出去,你若是一辈子想不通,我就在这里跟你耗一辈子!”
可是顾许不知道的是,姜杨并不是没有感情,她只是愤怒,无处发泄的愤怒。像是一团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永远都无法熄灭,永远煎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