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江边的堤坝上闭目养神,恢复些许力气以后,睁眼才看到晨雾已经淡了很多。我慢慢爬起来,发现这里是夏河塔五里外的湾岙村,原来我被水冲了那么远。
我沿着江岸走了约莫一个小时,来到了塔下村。这时太阳正艰难地爬上山头,红彤彤像个没煮熟的蛋黄,我忍不住想一口把它吞下。
仲夏清晨,江岸古樟那散漫的枝条随风舞动,宁静淡雅的朝霞映红了水波。
我推开那扇低矮的院门,叫了数声外婆,无人应答。屋子空空荡荡,床榻干干净净,厨房冷冷清清。没有炊烟袅袅,没有劈柴烧火声,只有屋顶上的麻雀在打着盹儿。我已经饿得快要昏厥,这才想起上一顿饭是昨天早上,于是麻溜地淘米煮粥。
烟火如女人柔软温暖的手掌,捋过我的全身。我喝着滚烫的粥水,嚼着夹生的米粒,无比惬意地呼了口气。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院门支呀一声开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漂亮脑袋瓜探了进来。这是个黑裙白衫的少女,她左顾右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我穿着宽松的大裤衩,光着上身,捧着海碗蹲在地上。她往下瞧了几眼,突然像只受惊的兔子往后退了一步,一片红云飞上她的脸颊。她害羞却尴尬微笑,确定眼前这个黑猴一样的少年就是她要找的人。她欲言又止,呵呵一笑,这时阳光正好穿过古朴的门窗照射进来,整个世界灿烂了。
我站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用手指朝她的方向点了一下。她转头逃走,没走几步又停住脚步,似乎记起有事要说。于是,她又转过头来。这时我才有机会认真打量她,这个女孩比我高出一个头,腰肢曼妙,身子单薄,前胸微微隆起。她羞赧又害怕的样子着实可爱,好似一朵晨曦开放的兰花,让人不忍触碰。
“请问你是蛤蟆田的易晓枫吗?”她用清脆溪水般的声音问。
“我是易晓枫,但不住在蛤蟆田,确切的说是蛤蟆田北面的麻岭脚,或者叫西岸。”
“哦,是这样的。蛤蟆哥……不对,应该叫表哥。三姑婆,也就是你的外婆,她让我告诉你,她要离开一段时间,往北边去,大概明年才回来。”
“她回桃花岭了?”
“我不清楚。”
“你也是桃花岭的?”
“嗯!我是兰香呀!你不记得了吗?马上就要上高中了,趁着暑假来外婆家帮忙。”她那种惊慌失措的神情不见了,代之以甜蜜而活泼的喜悦。
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几次面,当初那个脏兮兮的小表妹,几乎是脱胎换骨,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依稀记得,她上一次到岩下村时还是怕生的小学生,总喜欢抱着她外婆的大腿躲在身后。我送了个热腾腾的玉米棒子给她,她怯生生地接过去。等她吃完后,大人们逗她说,吃了表哥的玉米长大后就嫁过来当老母。
我们这儿的土话,把老婆称为老母。她急得大哭起来,任大人怎么哄都停不下来。我说:“嫁到夏河塔来那么委屈吗?我们家有西瓜,有玉米,有溪鱼,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她突然止住了哭声,可能想到这并不算委屈。 现在,她就现在我面前,我家里什么都没剩下,没有西瓜和玉米,养在江里的溪鱼并不属于我。我承认,兰香真的很可爱,但儿时的玩笑谁会当真呢?吕四娘给我带来伤痛并没有消失,我曾经发誓这辈子只喜欢吕四娘一个人,但自昨晚之后她的痕迹从我的灵魂深处被冰凉的江水冲淡了。
思绪回到当下,我突然想逗一下她,便笑着说:“我记得,你答应过!以后夏河塔这里给我当老母。”
“切!一个玉米棒子就想忽悠我给你生娃,异想天开!”她嘟囔了一下,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给你开玩笑呢!我们的外公是同胞兄弟,现代法律是不允许近亲一起的。乖表妹,这下你大可放心了,我对你心思清明得很。”
她眼睛闪烁兴奋的光,忽的又暗淡了,说:“玩笑归玩笑,不过我告诉你件事,你可要给我保密,我妈是抱养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