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看出了萨文科夫的疑惑，苏修摇摇头道：

“有进取之心是好事，但你的错误在于认为权力是由我来授予分配的，但实际上，权力不是来自于我，没有人拥有【权力】，没有。”

“如果你认真研读过《整合宣言》，应当知晓我在其中明确对【权力】的概念有过论述，权力是自下而上的，而非自上而下。【权力】的本质是信任。正因为人民信任你，所以将决策和指挥的职责交予给别人，被寄予信任的人，就是通常意义上被称为手握权力的人。这才是权力的本质。”

萨文科夫立即道：“但您也说了，权力在信任转移的过程中被异化了，当权者用暴力机关将权力变为威权而非信任，您所构想的模型.....太过理想了。”

苏修：“但在未来，在这革命之后的新国度，它应当实现，也必当实现，因为恢复社会原初的公义，这是我们革命的理由。”

若是付出那么多代价，流了那么多的血，却只是把原来的体制换一个名字，那不是白来了吗？！

可怜天下英雄血，换来新朝旧乾坤了属于是。

萨文科夫：“.......”

啊这。

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因为苏修的言行实在是让他捉摸不透。

这位最高领袖，怎么说呢，又现实又理想。

说他现实，是因为苏修能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他是真的能拿出有效办法来解决问题，是真的能给大伙儿好处的，绝非只会空谈理想。

但大元帅也真的很理想，他所提出的主张都十分地激进和美好，好到了一种让人觉得不真实的程度，然而他又不是说着玩的，而是真的想这么做。

“就算如此，元帅，现状并不允许这样透明而纯净的政治关系，人民.....大部分都没有多少明辨是非的能力，他们将信任交予别人，便没有了如何取回信任的意识和方法，所以您所说的人民自由进行信任寄托的方式....很难实现。”

“因此现阶段，您毋庸置疑是权力最大的领袖，而肩负如此职责，您的确有资格分配权力。”

萨文科夫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他不能在此时沉默，否则这场会面非但没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给了苏修坏印象，那全完了。

“分配信任.....人民信任我，我却将这份信任随意挥霍，凭什么，威望还是特权？如果是特权，那我岂不是.....君主？”

苏修眉头一挑，说道。

萨文科夫更加紧张了，额头不断冒汗。

诛心之言啊这是。

斐迪亚青年感到心里苦，觉得被苏修针对了。

不....等等，以大元帅的心胸怎么会专门针对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不是针对，而是考验？听说大元帅尤其喜欢考验别人。

那么正解是什么？我该说什么才好？！

萨文科夫的大脑在短短数秒内疯狂运转，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非常大胆，几乎不大可能。

但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握紧拳头回复道：

“不，您是领袖。人民所需要的领袖，元帅阁下，恕我直言，绝大部分的人都无法理智地来抉择该向谁托付信任......不，应该说选择信任别人，让他人来为自己做决定，就意味着他们存在思维惰性。他们不愿思考那么多，需要一个英明的领袖，一个精英的团队来为人民指明前路。”

苏修淡淡道：“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萨文科夫深吸一口气，掐住不断打颤的双腿，正色道：

“是，您错了。您站得太高，看得太远，但大部分人民根本没有和您同等的视野。元帅，您一直都在带领着人民，若是没有您革命根本无法胜利，可您自己却百般否认这点，这难道不算违背了唯物主义吗？”

萨文科夫甚至敢于站起来质问，但随即他就吓到坐回去。

见苏修没有回话的意思，萨文科夫平息了一下十分狂暴的心跳，继续道：

“人民需要领袖，合格的领袖，值得追随的领袖，越是英武，越是开明，越是智慧，就越是能够将国家带往强盛繁荣，亿万民众都将希望给予一名充满魅力的领袖身上，领袖则从人民当作选出足够优秀的精英，来帮助自己一同治理。无论如何，人民都需要一个以英明领袖为核心的强力中央。”

“全民的力量都在领袖的调度指挥下集中，任何的蛀虫在领袖的强权之下都轻易灰飞烟灭，簇拥一个绝对核心，再辅以领袖的个人魅力，便能创造一个完美的制度。”

萨文科夫图穷匕见了，他这番话虽说不能算惊世骇俗，但在整合运动中被扣一个“保皇倾向”“威权分子”的帽子也不奇怪，更别说是直接对大元帅说。

然而苏修闻言毫无反应，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我持保留意见。”

“这样吧，之后我会率军离开圣骏堡，去解放乌萨斯东部。你在圣骏堡的工作做得不错，有兴趣跟我一起去东部吗？”

萨文科夫呆愣了一下，接着立马说道：“荣幸之至。”

“嗯，请回去准备吧。”

斐迪亚青年站起来行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元帅办公室，动作看起来相当僵硬。

萨文科夫走过一个无人的拐角，然后立马靠在墙壁上喘息。

脸上带着无比兴奋的笑容。

赌对了！

他赌对了！

在自身命运的转折点，萨文科夫牢牢抓住了未来！

原来如此，原来元帅是这么想的啊.....

萨文科夫也没想到刚才福至心灵的灵感竟然是真的。

不过很好，他已经意识到这点，只要之后不犯错误，已经能够保证未来的成就了。

萨文科夫花了十多分钟才整理好神情仪容离开。

而在办公室，苏修缓缓自斟自饮，他的确欣赏起萨文科夫来了。

但不是因为对方说服了自己，对方说的所有观点对苏修来说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不过萨文科夫是真的敢骂自己啊。

在如日中天的整合运动，什么人才没有，但能够当面指出苏修有“错误”的人可没有几个。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苏修将这个人留在身边了。

因为苏修需要这样敢说话的人时刻警醒自己，他终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最多算是超人，也会犯错，也有漏洞，可在整合运动乃至绝大多数民众眼中，英明神武明灯大元帅是绝对正确的，这种盲目的信任和崇拜使苏修很担心。

他能够保持大多数的正确，但绝不能保证自己所做的完全正确。

若是身边只有不断称赞崇敬自己的人在，苏修就无法兼听则明。

一味地唱颂歌，再开明的领袖也不免陷入到可怕的困境中。

所以萨文科夫哪怕城府深沉，也依旧能得到苏修的赏识。

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