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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姮已有数日未打开梨木小柜了,
因为这段时日,她过得很快乐,快乐得几近要忘了三年前的那个夜。
自那夜起,所有快乐,于她而言,都成了痛苦。
只有痛苦,方才快乐。
最让她无法容忍的是,她竟快活到险些忘了明日是什么日子。
念及此,盛姮独自一人,看着眼前的梨木小柜,半晌后,打了开来,从中取出了那幅画,如往常一般,细细品了起来,没人知晓,此刻的她在想什么,就连她都已不晓得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画中人俊雅依旧,一袭白衣,正含笑瞧着自己,好似要活过来了一般。
看得入迷之际,忽听一个声音。
“娘亲想爹爹了吗?”
盛姮回首,见是盛澜,忙欲把手头的画给卷上,可卷至一半,动作却停了,又将那幅画给展了开来。
女儿面前,何须再做什么遮掩?
半晌后,她问道:“澜儿想爹爹吗?”
盛澜点头,道:“曾经很想。”
“如今呢?”
盛澜想了片刻,轻声道:“不是那般想了。”
盛姮眉头轻皱,道:“为什么?你不是那般爱你的爹爹吗?”
盛澜道:“陛下说,若想一人只会让自己痛苦,那为何总要去想呢?”
盛姮冷道:“陛下的不少话,说的是很对,但绝非每句话都对。”
这便是不赞同的意思了。
盛澜伸出小手,替盛姮将手里头的那幅画给卷了起来,认真道:“陛下的话对不对,澜儿不知道,澜儿只想娘亲能快乐。”
盛姮强笑道:“娘亲怎么不快乐了?”
盛澜不答,只是道:“澜儿希望娘亲能快乐。”
盛姮垂下眼眸,把画放入了梨木小柜里,锁了起来,忽地喃喃道:“澜儿,你还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吗?”
“明日……”
盛澜怎会不记得?
可如今事已有变,那明日便不算是什么紧要日子了。
盛姮真当盛澜忘了,叹息道:“你忘了,娘不怪你,毕竟娘都险些忘了。但你以后要好好记住,明日便是你爹爹的祭日。澜儿,你说娘亲该不该在宫里头祭拜他?”
盛澜一时不知该怎么答,毕竟,她答应了爹爹要保守秘密。
盛姮接着喃喃道:“可宫里头祭拜本就是大忌,且祭拜的这人还是你爹爹,若让陛下晓得了,娘亲怕是也没命了。”
说到“没命”二字时,盛澜竟见娘亲的面上露出了解脱一笑,心头忽觉一凉。
她忙道:“娘亲怎会没命,就算陛下真知晓了,也会体谅娘亲的。”
话还未说完,抬眼时,便见盛姮双目又盈了眼泪,道:“陛下不会的。”
她边说着,边拭起了眼角的泪,露出假笑,道:“澜儿年岁还小,大人之间的事,你不会懂的。”
言罢,盛姮将女儿拉到了身前,细细地打量了起来,替她认真地理着鬓角乱发。
“澜儿,明日你便要出宫了,出宫后,记得去爹爹坟前,替娘亲上一炷香。”
说到此,她愣了片刻,自嘲一笑,道:“罢了,不必替娘亲上香了,娘亲不配。还有一些老话,娘亲要同你说,你不要嫌娘啰嗦。爹娘不在了后,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还有两个弟弟。日后擦亮眼睛,找个好人家。嫁妆的事,不用忧心,这些时日,娘亲已经给你置办好了,很是丰厚,就是来源有些脏,盼你莫要嫌弃。”
靠出卖肉体、以色侍君换来的嫁妆,自然是脏的。
“娘亲是个没用的人,守不住江山,也护不住你们。娘亲也不想这般没用,但娘亲已经尽力了,对不住澜儿,娘亲真的已经尽力了。娘亲也不知道这世上怎会有娘亲这般没用的人,也不知道老天为什么会允准娘亲这般没用的人活到现在。对不住,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澜儿,下辈子,你一定要投个好胎,莫要再碰上像我这般无用的娘亲了。”
说这些话时,盛姮一直是笑着的,但她的泪已流了一脸。盛澜拼命地替她擦着,可不论如何擦,也擦不完,正似黄河决堤,连绵不绝。
“澜儿比娘亲聪明,眼睛也比娘亲亮,日后定能嫁给一个好夫君,你的两个弟弟也很出息,你要好好看管他们,他们若贪玩,你便替娘亲训他们,叫他们努力读书,将来须得去考科举,陛下是个贤明君主,做他的臣子,是一件幸事。还有……还有……,娘亲还有很多话想同你说。”
盛澜哽咽着,道:“娘亲说,澜儿听着。”
沉默半晌后,盛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了。”
语落,她将女儿拥入怀中,闭上双目,感受怀中幼小结晶的温热,认真道:“替爹娘好好活着,爹娘很爱你,真的很爱你。”
殿外,雪落下的声音,依旧很轻很静,也依旧很无情。
……
第二日午后,盛姮目送盛澜乘车出宫,临走前,一句话都未说,该说的话,皆已说完了。
该做的决定,也已做好了。
除了望着女儿离去的马车,落了几滴眼泪,便再无他法。
她本就是个无用之人。
生而为人,害人害己。
这次盛澜出宫,皇帝是派刘安福亲自相送,不曾想,刚出宫门,车上的那位小姑娘,便以死相逼,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告知陛下。
刘安福见这小小姑娘,神情如此肃然,便知事真有不妙,于是,马车驶出宫外,只绕了一个圈,又回了宫中。
回宫后,盛澜未再去华清殿,而是径直去了天子御书房。
盛澜的暂离宫,是父女间商量好的。皇帝向女儿承诺过,待将娘亲的事稳妥解决后,便会派人将她和两个弟弟一道接入宫中,一家团聚。
此刻,皇帝见到了去而复返的女儿,连忙放下手头折子,站起身来,盛澜已不顾刘安福还在身旁,先一步扑入了皇帝的怀里,哭着道:“爹爹,快救救娘亲。”
刘安福听了这话,还未来得及惊讶,便被皇帝的眼色,给赶出了殿。
盛澜哭得更厉害:“爹爹,娘亲快不行了。”
皇帝轻抚着女儿的脑袋,道:“澜儿莫急,慢慢同爹爹说,你的娘亲怎么了?”
接着,盛澜便将昨夜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道了出来。盛澜本就比同龄人聪颖早熟,如何听不出盛姮昨夜那番话,明为叮嘱,实为遗言。
待皇帝听完了女儿的哭诉后,神情是难以言说的凝重,强打着精神,安慰了几句女儿,随后道:“刘安福。”
刘安福闻声入殿,道:“奴才在。”
皇帝冷声道:“去将程道正给朕传来。”
程道正来时,盛澜已被皇帝让宫人带去了偏殿歇息。
他刚行完礼,便听皇帝道:“盛昭仪这段时日情绪皆算平稳,你说是渐好之态,怎会忽又存了死志?”
程道正一听,很是震惊,也很是惶恐,道:“回陛下,患此疾者,哪怕面上痊愈了,死志也深藏于心中,只待诱发,便卷土重来。微臣斗胆一问,不知近来,可有何变故,刺激到了昭仪娘娘?”
“变故?”
“若无变故,娘娘的情绪不当这般大起大落。”
皇帝不答,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