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传生大概以为我还想听,又说:三皇子很是用功,兼着才智天纵,医术上的成就将来不可限量。
我心里却已不耐,挥手让他退了出去。
我要听的只有一句:去了毒,恢复尚可。
没有人知道,连太医也瞧不出来,其实,碎玉的毒没有解。我偷偷换掉了碎玉的药。他只来得及服了一颗,其余九颗,全在我这里。一颗解药就有如此功效,我相信八颗齐用,应该能够解去落花之毒。只是,我,还不能拿瑾儿的命去冒险。
我要碎玉学医,因为我知道他很聪明。也许,他也可以解开落花的毒,那样,我也就不必愧疚于他。如果不能,那我也不敢给瑾儿乱用。待他毒发,再服不迟。
我以为我遮掩得很好,没有人会怀疑。只是,那晚碎玉的凄厉还有今天慕梓净说的:秋木,待他好一点罢让我一度怀疑他们已经清楚了一切。
文传生一句去了毒,叫我放了心。他们纵使怀疑,也是没有什么理由的吧。
做了错事的人总是特别心虚,对任何变化都异常敏感;然而,他们又特别容易满足于一些微小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其实别人什么也没发现。于是,一天到晚去怀疑,而真正被人发现时却又以为别人不可能知道。
我事后想起来,自己那时就是这样。我说服了自己,相信碎玉没有发现。
而发现,其实未必需要证据。有时候,一种感觉就可以确定你究竟做了还是没有做。
我想,碎玉的聪明,导致了他更早的死亡。在他的墓前,我懂得了他最苦涩的情殇。
我的日子,一日日如阳光般在愈发寒冷的风里褪去颜色。我看着周围的人忙碌着,觉得淡漠的寂寥。嫔妃中有偶尔来问候的,她们看我,个个眉间有倦怠的忧愁,而我自己对镜,只能看到淡漠。
缁华远问我:秋木,你为什么不喜欢笑呢?
我摇头。我已经不再是在平野上看花微笑的少女了。缁华远,如果遇到的是那时侯的我,也许就不会爱上我,那个凄厉的少年,遇到现在的我,也不会爱上我。可惜,他们遇到的我,竟是他们会去爱的我。然而,我却不想被人爱。
我安静地陪缁华远去上朝,安静地照料瑾儿吃饭,安静地应付后宫的哀怨,安静地远远去看禁地小屋的橘色烛光。
落第一场雪的时候,慕梓净进宫看我。虽然已经嫁人,打扮却还是当初的模样,翡翠绿的锦衣,碎碎地飘着流苏,走过来,两旁是清开的白雪,映得分外轻俏。
我让九翠伺候了茶水,然后让她褪下去。
她浅浅一品,说:好茶。
我说:这是内务府那边送过来的,说是皇上爱喝。
她微笑:皇上很挑剔啊。
我默然。缁华远确实是个很挑剔的人,也许是因为天下在他一人之手,他要什么,都要最好的。对物如此,对人何尝不是。
慕梓净把茶盏放在一边,看着我:望儿那话,皇后可还记得?
我说:郡主后来可明白了?
慕梓净眼角眉梢带出厉色来:我是真正爱他,嫁了他就不容许有人伤害他。
我说:你放心,我什么也不明白,就是明白了,也不会说。
慕梓净微笑。
我抬眸去看她的眼,彼此都是了然。这个女子!这个女子!我心里冷笑,她果然是明白的,她隐忍不发,只是为了要我去承碎玉一个人情。
她一身锦贵衣袍,在缁华远面前踢飞扫帚,借了我的皇后印玺找到吕天之,我原本以为她对碎玉有些真心,到头来,她还是为了所爱的人用碎玉飘摇不定的命逼我欠下一个人情。
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流泪。
那个白色野花一般的孩子,竟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爱他。每个人,都要拿他来牺牲。
慕梓净说:郢海天死了。
我说:是么?
慕梓净看我,眼神很奇异:皇后以为他是怎么死的?
我说:许是年纪大了。
慕梓净摇头:他是被人杀死的,一共十三刀。
我心头一跳。
慕梓净继续说:十三刀,两个字:秋木。
我在袖下的手握紧,说:是么?
慕梓净再没有说什么,端了茶盏,悠然品茶。
我也伸手去取了茶盏,品了一口缁华远爱喝的茶,第一次发现这茶在甘甜微涩之外竟有很淡的血腥气。我说:郡主若喜欢这茶,我回头让那边送些到府上。
慕梓净笑得很明亮,这个女子微笑起来与缁华远异常相似,有菩萨的意味而且更加婉转慈悲。她轻轻摇头:这茶我消受不起。她顿了顿,说:娘娘可知这茶的名字么?
我曾听内务府的人提起过,说:清水篾?
慕梓净食指一弹右手里的茶盏,上好的景阳青瓷盏就轻微呻吟一声,凄楚如人之将死。她凝视着手中茶盏,眉目冷煞:这茶,原叫血最清。
血最清?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我又饮了一口,细细的血腥气在我舌尖与咽喉之间弥漫。
慕梓净离去前回眸一顾,说:娘娘可曾听过查玉缘这个名字?
我没有起身相送,看着清澈的茶水想起了禁地里那一垛坟,查嬷嬷,查玉缘,血最清,这之间有什么纠葛?背后有什么秘密?我一口饮尽血最清,决定还是先去想想郢海天的事。我心中已经大概知道是谁下的手,然而——
已死之人,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杀人么?
原来坟墓里躺的尸体不是那个人。
如果噩梦纠缠着你,不肯离开你,那么,想从噩梦中摆脱出来,只有一个办法,把与噩梦有关的物与人通通除掉。
我已经逃避过一次,这一次,我选择毁灭。
双 木 为 林
缁华远走进馨德宫的时候,神色还是如常的辉煌。我端了盛了清水篾的茶盏与他,他笑着接过去,幽幽地品。
我在他神情最陶